加藤嘉一《中國的邏輯》 紅包的邏輯(上)

2009年底,我在北京參加了有關“媒體倫理”的國際會議。倫理不僅在中國,在當代,在媒體領域存在,也是跨越時間、空間和分野的話題。就會議的切入點而言,面對著龐大的話題,以小見大是個前提。最引起我注意和關心的是:中國記者“拿紅包”的問題。它反映著今天中國記者的現實和困境,作為分析的案例,再好不過了。

不管是剛入行的還是資深的,拿過紅包的還是沒拿過的,現場的媒體從業者們為“記者該不該拿紅包”這個問題花了很長的時間和很大的精力,爭論得相當激烈。說明大家經過親身的體驗,有很多話要說。

一位資深媒體人指出:一個同行曾這樣形容過輝煌的過去,“我在××年前,一個月就有1萬多元的紅包了”,我還能記起這個同行驕傲得意的表情。

散會後,我給一位“跑會議”的經濟記者打電話問:“你平時拿紅包嗎?”我們倆關系很熟悉,對方實話實說:“有,沒辦法,主辦方每次逼著我們接受,平均一次1000元吧。”接著問:“一個月大概拿多少?”對方想了一下回答說:“最多3萬吧,平均1萬左右。”

這正好與那位資深媒體人所說一致。這一情況在中國是否很普遍?我不敢輕易論斷。但行業內存在著一個公開的秘密:部分記者的紅包收入往往會超過工資獎金。雖然每一個地區和領域的實際情況不同,但所謂有償新聞似乎無處不在,每天都在發生。現實傳媒體制內編輯部與經營部混崗,這也是造成有償新聞屢禁不止的重要原因。它客觀上是一場雙贏交易,若給錢的和拿錢的角色之間不存在利害關系,雙方也不可能這麼做。拿紅包、收封口費、廣告版與新聞版混淆、新聞欄目拉企業贊助等,都是違反所謂“職業道德”的腐敗現象。

在那天會議上,所有參會者都達成共識,主張拿紅包是不應該的、不可以的,是違反了職業道德的不良而可恥的行為。不過,“應不應該”與“可不可以”是一回事,實際上“能否做到”是另一回事。光從職業道德觀察矛盾中的動態不合時宜,也無助於解決實際問題,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一極端特殊的體制下,更是如此。

同樣認為“記者不該拿紅包”的剛入行或地方的記者坦誠交待說:“我平時拿紅包。”理由是:“活動主辦方必須得讓我收,沒法拒絕”“我們的工資一個月才幾百塊,又沒什麼底薪,不拿紅包怎麼生活啊?”收入偏高的記者認為:“我們內部有個規定不可以拿紅包,一旦拿紅包了,不僅違背職業道德,還會降低報社的公信力”“我拿著中等偏高、能夠相對安穩過日子的工資,如果一個月只拿3000元敢這麼辛辛苦苦寫稿嗎?報社不會讓記者為那麼一點紅包拼搏,錢應該向老板要,不該向外界要”。還有一些其他說法:“作為記者,如果尊重自己,就不可能拿紅包,這是底線。連底線都沒有,憑什麼幹這活兒?”“我們不應該討論該不該拿紅包這一低水平的話題”等等。

我原來也知道中國媒體圈裏存在的紅包問題,但第一次這麼集中地聽到了記者們的心聲,覺得挺新鮮的。其中一部分認為:“該不該拿紅包不值得討論,沒什麼討論的必要,就是不應該。”但在我這個老外看來,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願意還是不願意,記者拿紅包是個結果,是在當代中國社會普遍存在的現象。現象背後到底有著怎樣的秘密呢?

之所以讓我靜下來思考這一深層次的問題,是因為中國媒體記者的形象往往不受尊重,民眾甚至對“記者腐敗”表示反感、蔑視。這一現狀不應該持續下去。因為,無論如何,中國的新聞和言論空間只能往相對自由、開放,至少多元化的方向發展。長遠看,言論倒退只能造成更大、更多、更深的社會矛盾、經濟衰退和政治動蕩。在這個意義上,媒體記者的形象以及其報道公信力必須被保證、改進。假設媒體被定義為社會職業,而不是政治權力,它永遠是國民的代言人,換句話說,要為人民服務。

“記者為什麼要拿紅包?”體制原因、商業利益、東方文化、行業轉型、個人素質以及職業道德等等,可以找到許多原因,這些因素都在相互影響,不是相互制衡,而是相互勾結。不過,讓我感到最直接而深遠的原因是:記者的生存狀況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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