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迷蒙中,覺著有誰輕輕地敲著窗紗。

為了幾天來,做了惡的夢,那爵士音樂和紅綠燈下的夢。

天氣暗而且冷,而且是春天裏的冬天。

那些人的話,說謊的話,全都聽得疲倦了。那些險詐的心,黑的心,冷的心,也全都見得厭倦了!

那戴著假面具的臉,是更可憎惡的啊!

想著那些可怕的事:那映畫中照出來的浮腫的臉,那沾染了文明戲的慘敗的自己的影片,便像被刺著一般地,心,微微地覺著痛。

……而且又是春天裏的冬天,這樣想著,便拉上了窗紗,沈沈地睡了。

迷蒙中,仿佛又有誰說著話,那麽幽微地,便睜開了眼睛,窗外飄進了絲絲的細雨,那裏春的雨,春的雨啊!那麽溫柔的晶瑩的雨,高興的心便嚷了起來。

“辜負了這樣的雨是不行的啊。”想著,便忙著披上了衣服,撐起傘,一個人,悄悄地,跑去訪問那擁著綠的柳條和小鳥的春底朋友們。

公園的門旁,站著四個年輕的人,在做著手勢,管門的人卻說:

“啞子啊,沒有票是不能進去的。”

望著那失望的臉,心裏便暗暗地想了,在這黑暗的世間,聾了豈不更好?可以不聽見那些可憎的話語,沒有眼睛的人是更可以忘卻那鄙俗的一流的存在啊!

我悲哀我有一雙眼睛。

園內,晶瑩的細雨吻著嫩黃的玉簪花,吻著垂到地的柳條。春底風,輕輕地吹拂著,便那麽軟軟地,溫柔地搖擺起來。——是春底纖手織成的錦障。

那麽恬美,又是那麽寂靜,沒有一個人,什麽好像都在做著期待的夢。

“為了要會你,忘記了懼怕,在幽寂的小徑中,寂寞地走著,我一個人啊!”和著小鳥的戀歌,便低唱著這富有溫情的調子。在嫩黃的密葉中,我坐下了。絲絲的細雨,飄到我的頭發上,飄到我的衣襟裏。覺著無限的淒涼,無限的喜悅。

這枝頭跳到那枝頭,小鳥好像互相說著知心的話。我愛它們,它們也愛著我,可是,它們卻不肯飛到我肩上來,雖然這樣愛我;是為了我是存活在這黑暗世間裏面的人,不信任我吧?

“假如,我也有羽,我會和你們一同地,一同地飛到那迢迢的蔚藍的海岸,青色的天空,我決不願做一個存活在黑暗世間裏面的人哩。”這樣,在心的深處默默地悲傷地將這幾句話告訴那些可愛的小鳥們時,淚珠已經流到被風吹得冷冷的臉上融合在春雨中,滴到嫩黃的密葉中了。

那麽恬美,又是那麽寂靜,沒有一個人,好像什麽都在做著期待的夢。

載《現代》第3卷第1期(1933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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