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他還在牛津大學讀本科時就導演了莎士比亞劇作(他讀的並不是戲劇專業,也從未讀過研究生),二十幾歲就當上了國家歌劇院的經理,後來又和人一起創辦起皇家莎士比亞劇院,任藝術總監。但他一點也不戀棧,後來又辭職離開英國,到巴黎創建了一個跨文化的“國際戲劇研究中心”。莎士比亞曾經是他的最愛,那個用存在主義解釋的《李爾王》成了莎劇演出難以逾越的典范;但他後來更多地致力於跨文化戲劇,花了近十年功夫打造出一個演出九個小時的印度史詩《摩訶婆羅多》,轟動了國際劇壇,被權威劇評家稱為“二十世紀最重要的演出之一”。我沒能看到他的莎劇演出,《摩訶婆羅多》倒是在紐約看過,不過說實話,真正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還是那個並沒有太多宣傳的《櫻桃園》。《櫻》劇是1988年和《摩訶婆羅多》“搭著”一起到紐約演出的,當時宣傳的重心完全在《摩訶婆羅多》上,為了這個馬拉松式的展現印度傳統文化的戲,制作人專門花了幾百萬美元改造一個廢棄多年的電影院,可結果還是一個舞臺、幕布都沒有的“赤膊”劇院,演員只能在泥地上演出,背景是斑斑駁駁的後墻——錢不夠了,布魯克說算了,因為那般模樣恰好和《摩訶婆羅多》的風格相配。但是,評論家和觀眾著急了,緊接著還要在同一個劇場里演出契訶夫那個現實主義的《櫻桃園》呢,那怎麽演?
我們都為布魯克捏著把汗,可是進了劇場一看,戲還沒開場,心已經定了一半。原來他在舞臺上栽了很多開著花的櫻桃樹,把原劇中的室內景挪到了外面來,哈,這才是真正的“櫻桃園”!要是按通常的客廳劇來導,你怎麽演得出這個戲真正的“主角”來?演員上場了,更妙,他們隨身帶著一快地毯,往泥地上一鋪,就開始說話。可不是嘛!這個櫻桃園已經如此破敗,連家具都沒了!處處出人意外,又處處合情合理。這些還都只是外在的功夫,布魯克最絕的是,把這個戲真的排成了喜劇!當然,劇作家契訶夫本來就說這是個喜劇,可是,自從斯坦尼首次執導以來,多少導演都把它排成了悲劇,而讀劇本確實很難讀出喜劇味來,所以,《櫻桃園》究竟是不是喜劇,幾乎成了戲劇史上的一大公案。我還是在布魯克那個破敗的劇院里,第一次看到了喜劇《櫻桃園》,而且這喜劇是那麽本色,沒有任何外加的噱頭,喜劇味完全是從演員身上自自然然地流出來的。那女主人公就是那麽好笑——都已經窮得要拆房賣地了,還那麽大手大腳地施舍討飯的,沒小錢就給塊金幣!
這個戲讓我實實在在地理解了布魯克的理論。連契訶夫的室內劇都可以在空的空間里演出,而且,導演一點也沒有亂改劇本,所有處理的依據都是從劇本里來的。這才是大導演的功力。一旦選定了一個劇本,他就堅信:“演員和導演必須經歷和作者一樣的過程,意識到每一個詞,不管它看上去多麽單純,其實決不單純。在每個詞之前之後的無聲之中,當然還有在這個詞的內部,都潛藏著一個來自於角色之間的錯綜復雜的能量系統。”(第X頁)
這就是布魯克和許多根底不深的先鋒派不同的地方,他相信戲劇的力量來源於劇本,因此他也相信,戲劇畢竟和生活不一樣。近四十年前,他在《空的空間》里寫下的第一句話把戲劇推到了日常生活的邊上——人人都會走路,也就差不多可以說人人都會演戲了。現在,《敞開的門》就說得很明確了:“也不能說人生與戲劇完全沒有區別。在1968年,我們見識過這麽一些人:因為不喜歡太多的‘僵化戲劇’,理直氣壯地堅持‘人生就是戲劇’,因此,什麽藝術、技藝、結構等等全都靠邊站去,‘到處都是戲劇,我們就生活在戲劇中,’他們說:‘人人都是演員,在什麽人面前做什麽事都行,什麽都是戲劇。’這個說法錯在哪兒呢?……如果咱們到戲劇里去尋找生活,可戲劇里的生活卻和戲劇外的生活沒什麽區別,那麽戲劇的存在就毫無意義了,也就沒必要去搞戲劇了。……戲劇中的生活更有可讀性也更加緊張,因為它更為集中。”(第X頁)這段話清清楚楚地顯出了《空的空間》和《敞開的門》之間的時代差別。1975年越戰結束,西方社會全面轉向保守,曾經遍地開花的戲劇也開始了結構上的轉型。街頭廣場上轟轟烈烈了好幾年的劇團有的解散了,剩下的就回到劇場里去了——這時候大大小小各式各樣或體面或貧困的劇場也已經比以前多了很多,所以布魯克現在特別強調戲劇作為藝術的要求。
不過這里要提醒我們的讀者注意,中國的情況很不一樣,我們還沒有經過那樣的戲劇大普及,也遠沒有那麽多的劇場。我們當然應該提高劇場藝術的水準,但更需要讓戲劇走向廣大的空的空間——這未必意味著要走西方人走過的路,像他們的先鋒派一樣完全丟開劇本來搞戲。因此,布魯克這位既提倡空的空間,又很看重劇本的“主流”戲劇家正是我們最需要的。這本書里既有精妙的理論,還有許多有趣的表演練習,專業演員可以做,業余愛好者也能玩——玩是最好的訓練方法。伯奧就專門寫過一本表演手冊,叫《演員和非演員的遊戲》,干脆把表演練習稱為遊戲,誰都可以玩,有些非演員玩著玩著就喜歡上了戲劇。布魯克的這本書也會有這個功效,但是他的要求更高,你要是喜歡上了戲劇,那好啊,那就好好讀劇本吧,遊戲只不過是戲劇的前戲,好戲當然還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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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Peter Brook. The Empty Space. Penguin Books, 1968. 該段譯文的原文是:Yet when we talk about theatre this is not quite what we mean. Red curtains, spotlights, blank verse, laughter, darkness, these are all confusedly superimposed in a messy image covered by one all-purpose word.(愛思想網站 2009-0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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