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文《山楂樹之戀》張藝謀的純情夢

看《山楂樹之戀》,第一感覺是張藝謀又回到了《我的父親母親》的年代。

從題材和表象來看,兩者有種奇妙的互文關系。《我》是城裏青年下放與鄉下姑娘結成姻緣,《山》是城裏女學生到農村采風與鄉下的勘探隊員鑄就癡戀。主人公的不幸都跟時代風雨牽涉重大,但表達這層意思時相當克制。《我》是女主角(章子怡)笑得燦爛,男主角(鄭昊)面相風霜;《山》是男主角老三(竇驍)滿臉陽光,女主角靜秋(周冬雨)清純拘謹。兩對主角形象分野,演出“女追男”和“男追女”的不同版本。

《山楂樹之戀》和《我的父親母親》的故事都很簡單,青年男女的美好愛情橫遭不幸。相比之下,《山》的細節和韻味更豐沛,表現手法簡單純粹,《我》則在劇情上單一了些,需要靠華麗的手法加以渲染和彌補,比如絢爛的秋色,悅耳的配樂。

從小說到電影,《山》的基本走向是做減法,小說對兩人戀情的枝節描繪很多,給電影提供了極其豐富的素材,電影只是選取了其中最動人的部分。張藝謀是個長於影像發揮而短於在故事上出新的導演,在一座儲藏豐富的礦山中尋找寶石,把一段已經有群眾基礎的故事嫁接成電影,正好發揮其所長而隱藏其所短。做選擇於張藝謀而言不是什麽難題,《活著》就是一個電影比小說更好看的例子,電影不但汲取了小說的精髓,並且增添了廣闊的社會背景。


 《山楂樹之戀》也是一樣,老三和靜秋牽手的那個晚上,以及他們“臥而不做”的那個晚上,都能在人心裏劃下印痕。所有砰然心動過的人們,所有刻骨銘心過的人們,不可能對老三和靜秋的愛情無動於衷。有這些為基礎,《山》在還原歷史場景和人文氣息上做足了功課。什麽是張藝謀記憶中最不可磨滅的歌?答:《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在《山楂樹之戀》和《活著》中,他把這首歌用了兩遍。一遍是鄉村農民版,一遍是小城中學生版,載歌載舞,熱情洋溢。什麽最能表現七十年代的中國特色?無處不在的毛主席語錄,工農兵招貼畫,楞頭楞腦的長途汽車,冒著黑煙的煤油燈,還有作為稀罕物的冰糖和運動服,以革命秩序的理由轟走家屬的護士。能夠挑選到符合小說氣質的演員固然不容易,而能夠讓電影始終不穿幫就更不容易。當年,張藝謀曾為《英雄》裏飄舞的樹葉成色不好而訓斥副導演,《山楂樹之戀》又一次體現了精工細做的品質。

還是得佩服張藝謀選演員的眼光。初看,靜秋的眼睛有些“銹”,睜不開。再看,那正是其氣質的關鍵所在,怯生生,思無邪。那時候這種女孩滿大街都是,男人的夢中情人是“女特務”。不過,到了現在,性感“女特務”泛濫,靜秋就成了稀世珍寶。

她是長在山野裏未經世間濁氣熏染的一朵小花,發育未完,情竇初開。在崎嶇的小路上,老三把援助的手伸來,她瑟縮著躲開了。靈機一動的老三又把一根樹枝伸向她,她猶豫著握緊了。對於老男人來說,這部電影可供追憶似水年華,追憶月光下和小河邊發生的往事。對於新男人來說,這部電影能讓他們在遍地“野蠻女友”外看到另一片景色。周冬雨的清純是稀缺資源,人從來都是缺什麽念叨什麽。

此外,影片還隱約埋藏了一個段子。開篇,靜秋下鄉幫老師編教材,寫了這樣一個故事:一棵原本開白花的山楂樹,被抗日英雄的鮮血滋潤,從此年年開紅花。寫是寫了,究竟是白花還是紅花?靜秋的心中一直有這樣一個問號,老三允諾到了花開時節帶她去實地印證。然而,老三早逝,問題空懸。最後,片尾曲側面點明:白花。浮誇的年代,一切都革命化了,浮誇之下便會出現神話,而人們明知道它是神話,就是不能戳穿鬼話。在這部電影中,白血病又來攪局。收尾前的鋪墊也嫌冗長,觀眾已經準備發起最後的沖鋒了,沖鋒號卻遲遲不響。

與至為喧鬧的《三槍拍案驚奇》相比,這是一部回歸之作。情感上回歸本真,手法上回歸樸素。電影中沒有大塊色調,高亢音樂,民俗奇觀,沒有任何張藝謀式的誇張視覺元素。技法退隱,真情上位,張藝謀的用意很明顯:用最簡單的語言帶來最純凈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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