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展:世界歷史視野下的“一帶一路”戰略 (四)

中國之所以成為巴尼特意義上的“新核心國家”,正是由於中國於1978年改革開放之後加入了美國所主導的世界秩序。這標志著作為大陸國家的中國再度轉向海洋視角,中國因此而實現了迅猛的經濟崛起。此一過程帶來了國際大宗商品價格的上漲,中國以這種方式拉動了以非洲為代表的斷層國家在21世紀的經濟增長。但是這個過程也伴隨著斷層國家新問題的出現,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近年來極端主義勢力的發展。

極端主義無法為現實問題提供任何可行的解決方案,但是它的出現卻揭示了一個事實,即一種在當下框架內無法獲得有效化解的普遍怨恨的存在。為什麼一種普遍性的世界秩序,卻會在斷層國家誘發無法化解的普遍怨恨呢?原因在於,美國所主導的普遍秩序,是以形式正義作為其基本追求的,因為只有形式正義才能讓各種不同的信仰共同體找到共存的基礎。但是由於美國獨家壟斷了對於這一形式正義秩序的執行權——既包括它在安全層面上的各種單邊行為,也包括其在經濟層面上的壟斷性如IMF的否決權等——這種壟斷地位使得它能夠有一些自利的行為摻雜進來,從而導致形式正義之下蘊含著一系列的實質不正義。這是當下的一種制度性矛盾,是誘發普遍怨恨的原因之一。那麼,如何克服這種實質不正義,使得形式正義真正地成為形式正義,或者說,讓形式正義與實質正義最終形成一種合題呢?

這需要通過國際政治當中的均勢才有可能實現。問題是,何種意義上的均勢呢?在19世紀歐洲列強之間曾經有過一種均勢結構,英、法、德、俄等國通過不停地變換結盟關系來尋找勢力均衡。對它們來說,尋找到均勢結構就是其終極目的,沒有什麼超越於均勢之外的秩序可以追求。但在20世紀中期、尤其在冷戰以後,我們又看到了另一種均勢的可能性,那就是,在承認普遍秩序的基礎上,在其執行機制層面形成一種均勢。此時的均勢只是工具性的,它為普遍秩序而存在,這是與19世紀均勢的根本區別。但新的均勢也必須以實力的對沖為基礎,這又是與19世紀相同的地方。盡管美國在當下壟斷著對於普遍秩序的執行權,但是我們已經看到,一方面,由於其生存邏輯,美國的執行權在有些地方力有不逮;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對執行權的壟斷便無法避免美國的自利行為,這反過來會使得其所推動的普遍秩序的公共性受到傷害。倘若在執行機制的層面上形成了勢力均衡,令任何單個國家的自利行為能夠在此結構中受到有效的約束,便有可能使得所有這些大國的自利行為最終達成類似於亞當·斯密所講的:每個國家在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過程中增進了國際社會的福利。

 在這個背景之下我們再來看近期在國際政治上引人註目的一些事情:無論是中國所推動的“一帶一路”戰略、金磚銀行、亞投行等,還是美國的各種活動,如推動TPP、重返亞太等,再比如日本或俄羅斯等的活動,所有這些活動都是各國基於自己的國家利益而推動的,同時所有這些活動也都是在作為“自生秩序”的世界市場以及國際政治互動當中展開的。自生秩序的一個根本特征就是如哈耶克所說的,是人的行為、而非人的設計的結果。

那麼我們就可以說,任何一個國家的戰略之最終結果,都不會按照它最初的設想展開,因為它始終要面對其他國家所形成的外部約束條件。在各種約束彼此互相沖突博弈的過程當中,我們會看到達成某種新的勢力均衡的過程逐漸展開。如果從一個短時段來看,均衡的過程可能會呈現為各國之間的關系不友好或過度友好,諸如近期所看到的中日關系、歐俄關系、中俄關系等,而如果從一個更長的歷史時段來看的話,所有這些看上去不友好或者過分友好的行為,都只不過是要達成執行機制層面的均勢所必需的歷史過程而已。而這種均勢達成的結果便會是前面談到的——普遍秩序的公共性進一步得以浮現。

巴尼特也意識到美國的單邊主義行動所存在的問題,所以他提出,在前述的新老核心國家合作的過程當中,要積極地把制定規則的程序向新核心國家開放。全球化進程就像一列火車,“舊核心國家要引導,斷層國家要跟隨,但是必須由新核心國家掌握節奏,使得整列火車保持完整。”[ [美]托馬斯·巴尼特:《大視野大戰略:縮小斷層帶的新思維》,第16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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