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東野圭吾:沒有殺手的殺人夜(中)

(現在)


玄關處傳來了人聲,應該是正樹或者創介回來了吧,但總是感覺有些怪怪的,我站起身來,把耳朵貼到客廳的門上。

“……對。我說了,聽說她是想來采訪我丈夫。”

屋外傳來了太太說話的聲音,我的心咯噔地跳了一下。看來來人正是安藤由紀子的哥哥,之前他不是說要打電話過來的嗎?

“采訪啊?那由紀子她到府上來叨擾了吧?”

“不清楚……因為最近來找我丈夫的客人挺多的,所以我也記不清是什麽時候了。”

“也沒多久吧。大概就只是一周前的樣子。”

“這樣的話,那就只能請你找我丈夫詳細問問了。”

太太的話讓人感覺有些不妥。如果這時創介剛好回來,而之前又沒統一口徑的話,形勢就會變得很不利。

“那您丈夫是否回來了呢?如果他回來了的話,請您讓我見一見他。”

安藤說話的語氣慢條斯理,而且糾纏不休,這種男人是最難對付的。我嘁了一聲,雅美似乎也看到了我的樣子,一臉擔心地湊了過來。

“他今天還沒回來……今晚可能要到很晚才會回來。”

“是嗎?這可真是遺憾啊。那您家的其他人呢?”

“我兒子也還沒下班回來的。”

“哦?都挺晚的啊。”

安藤的話音剛落,就聽外邊傳來了開門的聲音。我不由得撇了撇嘴,心想這下子可糟了。隆夫從廁所裏出來了,那公子哥兒對狀況沒有絲毫臨時應對的能力。

“哎?您兒子不是在家嗎?”

說話聲聽起來開心無比,時枝太太此刻的表情可想而知。隆夫那白癡,估計這會兒正一臉哭相地傻站著吧。

“這是我的二兒子,出門未歸的是長子。之前我已經問過他了,他說不認識安藤由紀子。”

“是嗎?不過還是請他看下這照片吧,這是她的樣子……”

安藤剛說到這裏,就聽有人啪嗒啪嗒地上樓了。夫人叫了聲“隆夫”,那白癡,居然逃走。

“對不起,這孩子有點怕生。”

他可是個高中生啊。開什麽玩笑,媽的。

“不不,怪我長得嚇人,讓他起了警戒。”

太太沈默不語,估計她此刻正一臉的苦笑。

然而我卻在為創介是否突然回來而憂心不已。他要是這時候回來的話,那可就糟了。

“那我改天再來登門拜訪吧。”

安藤終於起身了。

“是嗎?那可真是抱歉了。”

“打攪您了。”

關門聲,上鎖聲,之後走廊上的腳步聲漸漸接近。太太推開客廳門時我和雅美正站在門旁,把她給嚇得驚叫了一聲。

“安藤回去了吧?”

太太重重地嘆了口氣,之後便一下子倒在了沙發上。

安藤走了五分鐘後,正樹回來了。又過了十分鐘,創介摁響了玄關的門鈴,簡直就是千鈞一發。

除了隆夫之外,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客廳裏,開始討論對策。眾人一致認為,目前的狀況不容樂觀。也就是說,之前對情勢的分析有些樂觀過頭了。

案件發生三天後,我向岸田夫婦報告了情況。經過對安藤由紀子周邊的情況展開調查,得出了沒有任何人能將她與岸田家聯系到一起的結果。基於這情況。眾人決定,采取堅決否認有人認識安藤由紀子的策略。

但現在看來,這策略卻必須改變了。

“也就是說,你的調查不夠充分啊。”

正樹這話,真想讓人一拳打到他的臉上,但我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又沒法調查她屋裏的情況,這也算不上什麽失誤。也就是寫在住址薄上的事,想一想,也是理所當然的。”

創介松了松領帶,說道。

“與此相較,更重要的還在於,眼下是否還存在有其他會把她和這個家聯系到一起的東西。如果真有這樣的東西存在,那我們的處境就很困難了。”

“我想這一點應該沒問題。”

我對自己的話很有自信,“在她的交際範圍中,這個家應該是不會浮出水面來的。如果她的隨身物品中存在有這種東西的話,安藤應該會提到的。”

“要真是這樣,那就好了。”

創介點燃香煙,深吸了一口,之後他朝著天花板吐出了乳白色的煙霧,雅美輕咳一聲。

“我覺得她曾經提出要采訪我的這種設定很不錯。”創介說,“最近我也常常因為這事與人見面。那麽,是不是就假定我曾經見過她呢?”

“可能的話,最好是把話說得曖昧含糊一些,看看對方的反應,之後再見機行事。總而言之,必須先弄清對方究竟都掌握了些什麽情報,我們才能靈活地對此做出相應的回應。”

“明白了,那我就試試看吧。正樹,要是安藤跑去找你的話,你可要徹底裝作不知啊,聽到了嗎?”

“我知道。”正樹一臉不耐煩地回答。

創介看了看我和雅美,在沙發上坐下身來。

“我再次懇求你們二位,千萬不要出賣我們。如果你們不幫我們的話,那我們可就徹底完了。還有——這話雖然說起來挺難聽的,你們也可以說是我們的共犯。”

“這我知道。”

我回答說,而雅美在我身旁輕輕點了下頭。

第二天夜裏,當我來到岸田門前時,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頭。扭頭一看,只見身旁站著個臉色灰暗的男子,男子身材不高,體型偏瘦,年紀約莫三十出頭,臉頰消瘦,目光靈活,讓人聯想起猴子。就在我感覺不快的瞬間,直覺告訴我此人必定就是安藤和夫。

“您是在這戶人家裏,給他們家兒子上課的老師吧?”

或許他本意是想沖我笑笑,但看上去卻跟撇著嘴說話似的。

“是的……請問您是哪位?”

“我叫安藤。您似乎每天晚上都會過來啊。”

“嗯……”

安藤嗤嗤地笑了。

“我找附近的人打聽過了。說是家庭教師每天晚上都會到岸田家來,而且據說還不止一個。”

我的心中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如此說來,這男的已經在調查每天都有些什麽人出入於岸田家了。他為何如此執著?

“除了我之外,還有個女的。”

聽我說完,安藤不懷好意地笑了。

“對,我聽說了。不過只要找您就行了,我想向您打聽點兒事。”

“我沒時間。”

“別擔心,耽誤不了您多久的。”

安藤把手插進皺巴巴的西裝衣兜裏。那西裝一看就是便宜貨,衣服和褲子的料子還各自不同,肯定是在清倉大甩賣時買的斷碼貨。

他掏出一張照片來,照片上正是安藤由紀子。

“她是我妹妹,最近失蹤了。請問您是否見過她?”

“我怎麽可能會知道你妹妹上哪兒去了?你到底是什麽人?”

安藤淡淡一笑,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相反,他卻這樣說道。

“據我調查,我妹妹她上星期應該來過這裏。所以我就想,您或許會見過她。”

“她上周來過?這事你聽誰說的?”

“管它誰說的,莫非那人是在信口開河?”

他從下方盯著我看,那眼神讓人感覺很討厭。

“倒也不是。總而言之,我從沒見過這女的。”

說了聲“告辭”,我便走進了岸田家的院門。走到玄關回頭一看,男子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幸好玄關的門沒有上鎖,我徑自進了家裏,雅美正巧從二樓上下來。

“你現在最好先別出去。”我說,“安藤就在外邊,剛才還把我給叫住了。”

似乎是因為聽到我這話的緣故,時枝太太一臉擔心地從裏屋走了出來,“他問你話了?”

“把安藤由紀子的照片拿給我看了,問我有沒有見過她。”

之後我把和他之間的談話告訴了她,太太的臉色變得愈發地蒼白。

“他怎麽會偏偏纏著我們家呢?”

“不清楚,或許他已經掌握了些什麽情報。”

我剛說完,就聽身後響起了開門聲,創介回來了。

“幹嗎全都湊在這裏?”

他一臉訝異地脫下鞋子。我剛準備開口說明情況,就聽門鈴響了起來。太太按下了墻上的對講機按鈕,“請問是哪位?”

小小的擴音器裏傳出了對方的回答,“抱歉,總來打攪您。我是安藤。”

太太面帶懼色地望了我一眼,安藤原來是在等創介回來。

“沒辦法,讓他進來吧。”

創介下定決心說,“總是避而不見的話,只會讓他更加起疑。我來親口告訴他,我與安藤由紀子之間沒有任何關系好了。”

太太點了點頭,告訴安藤請他進來。

“他知道安藤由紀子那天要來這裏。”

我飛快地說,“您斟酌一下,再開口與他交談。”

“我知道了。”

看他點了點頭,我和雅美兩人上了樓。沒過多久,玄關的門開了,安藤和夫進了屋。太太帶著他進客廳,創介換好衣服後也走了進來。我和雅美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像昨天一樣,把耳朵貼到了門上。

“我妹妹她五年前離開了家,之後她就很少回家去。我這次來看她,等了好幾天也不見她回去。剛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她出門旅遊去了,但看看屋裏的情形,卻又不像是那麽回事。我有點擔心起來,所以就找到您這裏來了。”

“這倒確實有些令人擔心呢。”

創介給人的感覺確實話不多。

“我把之前查到的情況綜合整理一下,最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一陣沈默,估計是安藤拿出了記事本來。

“首先,上周周一的夜裏,住在我妹妹隔壁的職場小姐曾經見到我妹妹外出歸來。但她們之間幾乎可以說是素不相識,所以也就沒說什麽。明明就住隔壁,結果還這樣,都市這種地方人情味還真夠淡的。”

“近來都是這樣的。”

創介隨聲附和了一句,聲音聽起來讓人有些放不下心。

安藤接著說:“總而言之,就目前看來,最後一個見到我妹妹的人似乎就是那位職場小姐。還有,我妹妹房門外的報箱裏塞滿報紙,都已經堆到玄關外去了。從日期上看,是從上周三的早報開始積下來的。如此看來,我妹妹應該是自打上周三開始就不在屋裏了——我這麽說沒錯吧?”

“是這樣。”

“周一的夜裏還回去過,可到了周三早上人就不見了——也就是說,周二的時候,我妹妹出門之後就再沒回去過。之前倒也並非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但她這次出門的時間似乎太久了點兒。”

一陣沈默。或許是創介抽了口煙,而安藤則靜靜地望著他。

“據說我妹妹她似乎想采訪您?”安藤問。

“對,是有這麽回事。”

“那她見到您沒有?”

“嗯,這個嘛……”說著,創介幹咳了一聲。這演技也太做作了點兒。“見倒是準備見一面,但具體的日期卻還沒定。”

“哎?這可就奇怪了。”

安藤的嗓音變得黏黏糊糊的,“我妹妹的書桌上有張便條,上邊說是上周二準備到您這裏來拜訪。莫非這事與采訪無關?”

便條?——這不可能,我險些叫出聲來。和雅美對望一眼,她也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有那種東西?”

創介的表現也顯得有些狼狽,但我卻看不到安藤又是怎樣看待的。

“有。所以我才會再三地打擾拜訪。”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那搞不好……或許是因為那件事吧。”

“哪件事?”

“為了決定采訪的日期,她曾經問過我哪天比較方便。記得我當時似乎和她說過,周二的話可能能夠抽出點時間來。或許令妹就是因此才預定在周二過來的。”

“照這麽說,那您不是已經和她約好了嗎?”

面對創介這種牽強附會的詭辯,安藤的語調裏表現出了懷疑。

“對,當然。”創介斬釘截鐵地說。

對話中斷了片刻。雖然可以聽到安藤似乎在自言自語地嘟噥著些什麽,但卻聽不到創介的說話聲。

“那我最後再問一句。上星期二,您家裏都有哪些人在?”

安藤問。這問題讓人感覺有些奇怪。

“家裏都有哪些人在?你問這個幹嗎?”

“不,也沒什麽重要的。呃,太太和您……”

“還有我兒子和家庭教師。”

“嗯,原來如此。您的兩位公子,還有兩位家庭教師,一男一女。”

“是的。”

“是嗎?抱歉,打攪到您。”

沙發挪動的聲音,安藤似乎站起了身。我和雅美趕忙離開門口,快步上了二樓。

“我想應該沒問題。”

安藤離去之後,我對創介說。

“他應該是沒法兒證明安藤由紀子到這裏來過的。所以您說她沒來過,應該可說是高明之舉。”

“在那種場合下,也就只能那樣說了。”創介一臉不耐煩地說,“話說回來,當他說有便條時,還真的是讓我吃了一驚。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會不會是安藤故意詐唬人的?”

雅美的目光在我和創介的臉上來回遊弋。

“有這種可能。”我回答,“即便如此,或許狀況也沒有多大的差別。因為安藤手上至少掌握了足以讓他用話來唬人的根據。”

“不管怎麽說,他都已經盯上這個家了啊。”

創介咬了咬下唇,看到丈夫的樣子,時枝太太也絕望地低下了頭。

“此時悲觀還有些為時過早。”我說,“眼下還沒有任何的破綻。”

“就是就是。”

雅美也在我身旁點頭,“現在還什麽事都沒發生。就只是有個女人失蹤了而已……只要對方還沒找到屍體,這狀況就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對,只要對方還沒找到屍體,情況就不會改變。”

我也用不遜色於她的強硬語調說道。


(夜晚)


只要稍稍看過點推理小說應該就會知道,屍體的處理可不是件輕松的事。

其方法大致可以分為四種。埋到土裏,沈到水裏,焚燒,再或者用藥品溶解——大致就是這樣。雖然也存在有凍成冰後削成刨冰一樣的扔掉,或者兇手自己把屍體吃掉這類的狠招兒,但從現實上來說,這類方法卻很難做到。

拓也推薦用土掩埋的辦法。

“我覺得用土掩埋是最為快捷安全的辦法。如果沈到水裏去的話,或許會受水流的影響而浮出水面,焚燒的話也會留下骨頭。”

“可又該埋到哪兒去呢?我可不想就近掩埋。”

聽創介的口氣,他似乎已將這事全權委托給了拓也。

“萬一被人發現了,也不能讓人對這個家裏的人起疑啊。當然不能就近掩埋了。到琦玉縣去找處荒無人煙的深山裏掩埋吧,因為要連硬紙箱一起運過去,我估計得用上家裏的單廂面包車。”

“就這麽辦吧。”

“有鏟子嗎?還得用鏟子挖坑。”

“雜物間裏應該有。”

“好。等到了淩晨兩點,就把紙箱給搬上車。”

我看了看表,指針指著一點稍過的地方。


(現在)


近來一直氣溫暖和,昨天終於下了場雨,那雨大得足以把水桶給掀翻。今早醒來,滂沱大雨的狀況沒有絲毫的改變,冬天裏很少會有這樣的大雨。

雅美站在面朝陽台的玻璃門前,怔怔地望著屋外。玻璃門上就仿佛掛了層薄紗一般模糊不清,她的面前卻留下了一塊用手擦出來的圓形痕跡。

“你在看什麽?”

我縮在被窩裏,沖著只披了件男式襯衫的雅美背影問道。石油暖爐雖然已經點上了,但屋裏卻還沒有變暖。

“看看這片寂寥的街鎮。”雅美說。她嘴中呼出的氣息,讓面前的玻璃再次變得朦朧。

我苦笑了一下,“我倒沒感覺到有多寂寥。你知道在這附近買套獨門獨院的房子得要多少錢嗎?”

“不是這問題。”她再次用手擦了擦玻璃,“被雨淋濕之後,各種各樣的東西就會剝落下來,讓人感覺其實大家手頭都不是那麽富裕。”

我撐起上半身,拿起了枕邊的煙盒和打火機。不知什麽時候,收音機已經打開,播放著古典音樂。

雅美轉身望著我,“我們到國外去生活吧。我再也不想在這個窘困潦倒的國家裏,每天過著這種淒慘的生活了。”

“你去幫我把報紙拿來行嗎?”

她纖細修長的雙腿從床前走過,向著玄關而去。之後她手裏拿著報紙走回,啪地一下扔到我面前。

“真想變得有錢起來。”

雅美嘟噥著說。我瞟了她一眼,之後便立刻把目光轉回了報紙上。

報紙的頭版上登的是有關稅金的問題。之後是裁軍、地價——全都是些時隔多年,卻依舊懸而未決的老生常談。

翻開社會版,看到從昨天起就一直下個不停的雨在某地引發了泥石流的報道,怪可憐的。

就在我準備把目光挪到體育專欄的時候,一則不起眼的報道映入了眼簾。一看標題,《琦玉縣泥沙之中驚現屍體》,我把報紙湊近了眼前。

昨天傍晚,在琦玉縣××町騎車鍛煉的一名公司職員,因雨勢突然變大,車輪打滑而摔進了樹林裏。盡管沒有受傷,但自行車卻掉下了山崖。該職員在撿回自行車時,發現有東西纏到了車架上,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從地下漫出來的人的頭發。該職員立刻拋下自行車,跑到距離該地一公裏遠的民宅,報告了情況,民宅的主人當即報了警。當時警方趕到現場,從泥沙中挖出了一具女性屍體。其年齡大致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長發,面部與兩手手指均被破壞,無法辨認,胸口處留有尖銳刀刃刺傷的痕跡——

報紙上的報道刊登了以上情況。

“出什麽事了?”

看我兩眼死盯著報紙,雅美露出了擔心的表情。我把報紙遞到她眼前,給她指了指那篇有問題的報道。

她的臉隨之變色。

“這地方……不就是那裏嗎?”

“說得沒錯。”我說,聲音顫抖不止。“就是我們掩埋屍體的地方,真沒想到,發現得竟然會如此之快。”

“怎麽辦?”

“給岸田家打個電話,問他們警察有沒有去過他們家。如果說沒去過的話,那就告訴他們我們隨後就到。”

側眼看著她拿起電話聽筒,我從床上跳起身來,準備換衣服。

最近一周,安藤和夫一直沒有露過面。妹妹的失蹤雖然令他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岸田家,但或許是因為手頭沒有確實的證據,對方就沒有再追究此事。之前我還和他們夫婦說,估計這事也可以放心了呢。

安藤由紀子的屍體被人發現了——這正是我們最擔心的一點。


(夜晚)


令人窒息的時間已然過去,采取行動的時刻即將到來。拓也,正樹和創介三人合力把硬紙箱擡進了車裏。半路上,吊鐘花的籬笆與硬紙箱擦碰了一下,發出了刺耳的哢嚓聲。

“我也一起去吧。挖坑是人手多些更好啊。”

創介把鞋子扔進硬紙箱裏,說道。剛才幾人商量時,已經決定讓岸田夫婦和隆夫留在家裏。拓也說,要是半夜裏突然有人打電話來,夫婦兩人都不在的話,容易引人懷疑。在這種情況下,隆夫這孩子就只會壞事。“不,這種事情,人數越少越不容易引起他人的註意。沒事的,我們幾個能行。”

“包在我身上了。”

正樹的語氣大咧咧地。或許他早已算準,如果自己能參加處理屍體這種難辦的事,那麽父母對自己定會刮目相看。

“那就把這東西給帶上吧,醒醒瞌睡。”

“嗯?口香糖啊?謝謝。”

“路上當心。”

太太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擔憂。

“我們走了。”說著,拓也點燃了引擎。

車子開出了一段路,幾個人都默不作聲。每個人的心裏,似乎都在反覆思量著自己此刻的立場。

“雅美你不必跟我們一起來的啊?”

坐在助手席上的正樹扭頭朝著身後的雅美說。

“不,我有件事要讓雅美去做,所以她還得跟著我們跑一趟。”

拓也手握著方向盤,說道,“沒問題吧?”

“沒事兒。”我回答,“反正我這都已經是上了賊船了。”

“話說回來,你這究竟準備上哪兒去呢?適合棄屍的地點,你心裏有頭緒嗎?”

“以前兜風的時候曾經迷過路,開進過一條周圍全是樹林的路上,估計那裏是不會有人去的。不過我從沒想過,那地方竟然會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真是的。”正樹聳了聳肩,嘆氣說,“你這人可真夠冷靜的,事情都已經到這份兒上了,虧你還能一臉不在乎。”

“也就只是表面上而已,心裏其實在怦怦跳呢。”

遇見紅燈,停下車後,拓也叼起一支煙,用打火機點燃,他的嘴角亮起了一點紅色的火光。

“掩埋掉屍體之後,這紙箱又怎麽處理?”我問拓也,“上邊似乎沾了些血。”

“今晚就暫時先運回去吧,找不到合適的地方丟棄。”

“那就明天把它給燒掉吧。裝成是在點篝火。”正樹說。

“那樣做太引人註意了,最好還是別這麽幹。把它給撕成小片,然後等到倒垃圾的日子,拿去扔掉。”

“明白,明白。一切都照你吩咐的去做。”

說著,他往嘴裏扔了塊口香糖。

對,你就閉嘴吧——我在心中默默詛咒。

車子在黑夜中一路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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