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南孫兒：

很久以前收到你二月三日寄來的信，你雖生長在越南，但是國文的程度很不錯。在我這裏有些高中以上的學生未必能寫得和你一樣好。而且你寫的字也十分工整清秀。我最喜歡能寫工筆小楷的年輕人，因為這樣的字體正足以表現你做事細心和有耐心，這才是凡事能成功的基礎。我常看見有些學生在入學試卷上寫得草率得和扶乩一樣，給閱卷者極惡劣的印象。可惜報上不能給你寫的信制版印出來，否則真該登出來給我們土生土長的學生看看。

我謝謝你對老夫的敬愛之心──希望做我的義孫。我自稱仙為文以來，倒也有過不少青年人要和我攀攀關系的，有些年紀較大的希望將來建立蓋仙廟時在大殿上有個座位。年幼的情願以老夫為義祖或義父。我承大家的厚愛，自無推卻之理，不過撫心自問，並無德能過人之處，受大家愛戴，心裏十分不安。

你的信裏說起遇見了一位中國人，心想這是“他鄉遇故知”，於是用國語問了他一句，不料他竟翻翻白眼用英語回答了一句“從台灣來的”，一盆冷水把你的熱心澆滅了。這不怨他沒禮貌，而怨你不通人情世故。這位先生一向崇洋，費盡生平之力，好不容易去了美國。綠卡能否到手尚屬渺茫，但是心中已是飄飄然，自以為已經變了國籍，唯恐把“曾為中國人”一事忘之不速。連照鏡子的時候，都覺得有幾分像了洋人，至少黑發黑眼也像義大利人，沒準兒將來還能加入黑手黨呢。正在自己陶醉之際，忽的被個黃皮膚孩子識破，竟用中國語向他說話，他心中怎的不氣，怎的不惱，最可氣的不是你向他說中國話，而是你看出了他是中國人。有少數同胞到了外國會犯一種“香蕉之癥”。香蕉皮雖是黃的，但裏頭卻是白的。所幸，多數人全是心懷祖國。

一個人有父母和兄弟的時候，也許覺得他們可厭。一旦變成孤獨一身時，也會懷念他們。覺得有家庭時的溫暖。正如有國籍的時候，只覺得這個國家的弱點太多，處處不令人滿意。但是忘記了在這個國裏的時候，沒有人對他歧視，他的地位和總統平等（他同樣的也有被選舉權）。如果上了外國變了香蕉之後不論他的內心變得多麽白，但那國的人看了他這層黃皮，必然仍存著歧視之心。連住在高級住宅區裏，都不受人歡迎。我不知道在他心中是如何感受。你的國籍真是麻煩，說你是中國人吧，你卻生長越南；說你是越南人吧，你又是華僑。我對於多年在海外的華僑們，卻也衷心佩服。他們始終內心存著“我是中國人”的觀念。並沒忘了家族的源流。就以你為例吧！雖沒見過長江、黃河的面目，可是你不但能說中國話，還能寫這麽好的中文。而且想認個中國的土老頭做為義祖，你這些舉動都表現了你的愛國熱忱。我真以有你這樣的義孫為榮。更進一步，希望你能做我的“傳人”。

你問起郎雲，她在洛杉磯９００６５．　Ｐ．Ｂ６５０９４。你可以和她通通信。她是一位很風趣的人物，和制片業有些關系。

你在美國，對於英文的閱讀當然會日益進步，對於中國的知識也不可忽略。我常說中國人對於古老的文言文不可不了解，讀得通它，才能接受先人留給我們的遺產。你不要以為那些老古董沒有用，殊不知在那些老古董裏也有極新的東西。昨天（三月十一日）晚上台灣的電視裏播出了一位瑞士籍的吳神父的推拿術（按摩），能從人的腳上找出和全身各部有關系的穴道，在這穴道上按摩，功效能達到有癌的部分，但最後他說這不是瑞士人的發明，而是從中國古書中發現出來的。又如老子莊子等思想，也是永不生銹，千古常新的學說。

學問要廣博，知識要豐富。寫文章要有紮實的內容，不可做泛泛的無病呻吟，可以諷刺，但要切記不可罵人，更不可挖掘別人的隱私。文筆要流暢，加點幽默的成分，但是不可“油腔滑調”；如“貧嘴惡舌”那就流於低級了。

你年輕，前途似錦，雖免不了有些坎坷，凡事面對現實，不論多難的關口沒有闖不過去的（除了最後的一關），未來的命運，一大半操在你自己手裏，願你凡事好自為之。

我因為腰痛兩周未愈，不大能趴在桌上寫字，這篇回信，斷斷續續的寫了不少日子。你別怪我回信寫得太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