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發生的事情都印在石頭上,那麽,你就可以在我的每一個台階上讀到許多昔日的故事。你如果想聽過去的故事,那就請你坐到我的台階上來;只要你側耳細聽這潺潺的流水,你就可以聽到過去無數動人的故事。

我現在還記得從前發生的一個故事。那天也像今天這樣。

只剩下三四天就該到阿斯溫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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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阿斯溫月;印歷的7月,跨公歷9—10兩月,為30天。


清晨,涼爽而清新的和風,為剛剛蘇醒的機體帶來了新的生機。嬌嫩的樹葉在輕輕地拂動。

恒河漲滿了水。只有四個台階露出水面。河水和陸地仿佛結下了親密的友誼。在芒果林下邊的河灘上,生長著一片海芋,恒河的水已經漫到了那裏。在河灣處有三堆破舊的磚頭,已被水包圍。系在岸邊合歡樹上的漁船,隨著早晨的潮水漂浮、動蕩——充滿青春活力的頑皮的潮水,在嬉戲,在擊打著漁船的兩舷,猶如揪住小船的鼻子,開著甜蜜的玩笑。

秋日的晨光照耀著漲滿水的恒河,它的顏色猶如純金和強巴花一樣橙黃。太陽的這種光色,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陽光還映照著淺灘和蘆葦蕩。現在,蘆花剛剛綻蕾,還沒有全部開放。

船夫們念頌著“羅摩、羅摩”,解纜開船了。小船揚起小小的風帆,迎著陽光起航,就好像鳥兒在陽光下歡快地展翅飛向藍天。可以把這些小船比作鳥類;它們猶如天鵝一樣在水中遨遊,但是翅膀卻在空中歡快地翺翔。

婆達恰爾久先生,總是按時提著銅罐來洗澡,有幾個姑娘也到河邊來汲水。

這是一個不久前發生的故事。你們可能覺得很久了,但是我卻覺得這是前幾天才發生的事。長期來,我總是在靜靜地註視著我的日月怎樣駕禦著恒河的激流戲鬧而去,所以我就感覺不到時間過得太漫長。我那白天的光明和夜晚的陰影,每天都投落在恒河上,而且每天又都從恒河上消逝,什麽地方都沒有留下它們的影象。因此,盡管看上去我像個老人,我的心卻永遠年輕。在我多年來的記憶上雖然覆蓋上了一層水草,但它的光輝並沒有消亡。偶爾漂來一根折斷的水草,沾在我的心上,然後又被波濤卷去。所以我不能說,我這裏一無所有。在恒河的波濤觸不到的地方,在我的一些縫隙裏,長滿了蔓藤水草,它們是我過去年代的見證人;它們溫柔地保護著過去的年代,使它永遠碧綠、優美,永遠年輕。恒河一天天從我身邊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退下,而我也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變得衰老了。

丘克羅波爾迪家裏的那位老太太,洗過澡,披著納瑪波麗,撚著串珠,顫抖著正在趕回家去。那時候她的姥姥還在幼年。我記得,她喜歡每天到河邊來玩耍,把一片蘆薈的葉子拋向恒河,讓它隨著流水漂去;在我的右手附近,有一個漩渦,那片蘆薈葉子漂到那裏,就不停地打起轉來,小姑娘放下水罐,站在那兒瞧著它。過了一些日子,我看到那個小姑娘已經長大,並且帶著她自己的女兒來汲水;而她的女兒又長成了大人;當她的女兒們在頑皮地互相潑水的時候,她就制止她們,並且教育她們應當互相尊重。每當我看到這一切,我就想起了那漂浮的一葉蘆薈之舟,並且感到很有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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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納瑪波麗:一種印有神仙名字的上衣。

我認為,我要講述的這個故事,不會再次發生。每當我在講述一個故事的時候,另一個故事就會順流漂來。一個故事發生了,然後又逝去,我無法把它們挽留住。只有一個故事,宛如跌入漩渦的那一片蘆薈扁舟,在我的記憶裏不停地旋轉。這樣的一個故事之舟,今天又載著它的負荷,轉回到我的身邊來了,而且眼看著就要沈沒。它就像一片蘆葉那樣渺小,上面除了載有兩朵盛開的小花,再也沒有什麽了。假如那位心腸慈善的小姑娘看見它在沈沒,就一定會長長嘆息一聲,隨即返回家去。

你們看,在寺廟旁邊。那是公沙伊家的牛圈,它的外邊圍繞著柵欄。那裏有一棵合歡樹。在這棵樹下,每周開放一天集市。那時候,公沙伊的一家還沒有住在這裏。現在他們家祈禱室所在的那個地方,當時只有一個用棕櫚樹葉搭成的棚子。

現在這裏的這棵無花果樹已把它的手臂伸進了我的細胞裏;它的根部猶如細長堅硬的手指一樣,把我那顆破碎的石心攏在一起。那時候它還只是一棵小小的樹苗。但是它很快地擡起了綴滿嬌嫩綠葉的樹冠。每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它那枝葉的陰影就在我的身上整天地戲耍;它那新生的須根,就像嬰兒的手指一樣,在撫摸著我的胸脯。要是有人摘掉它的一片葉子,我也會感到心疼的。

當時雖然我的年歲已經不小,但是看上去我還相當筆直。今天我的脊柱已經折斷,就像聖賢阿什達瓦克羅一樣,彎腰駝背了;在許多地方,出現了如同皺紋似的深深的裂縫;在我的腹部的洞穴裏,世界上的青蛙都可以棲息、冬眠,但是當時我並不是這副模樣。在我的左手附近也沒有這兩堆碎磚頭。在那裏的一個洞穴,棲息過一只燕子。每當早晨一醒來,它就舞動著那魚尾似的雙尾,鳴叫著向天空飛去。這時候我就知道,庫蘇姆該到河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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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阿什達瓦克羅:意為“八道彎”,古代印度傳說中的聖賢,迦霍爾之子。當他母親蘇賈達懷著他的時候,他就指出了他父親錯誦了吠陀經,父親一氣之下,詛咒他生下有八道彎。因此,他生來脊柱就有八道彎。

我現在講述的這個姑娘,她的同伴們都叫她庫蘇姆。我覺得庫蘇姆就是她的名字。當庫蘇姆纖細的身影映在水中的時候,我就十分希望能把這身影留住,把這身影刻在我的石階上;這樣的身影簡直就是一種美景。每當她踏步在我的石階上,她那四只腳鐲就叮當作聲,這時候我身邊的水草好像也在翩翩起舞。庫蘇姆並不喜歡過多地玩耍、聊天或戲鬧,然而令人驚疑的是,她的女伴並不比別的姑娘少。沒有她,頑皮的姑娘們就會感到寂寞。有人管她叫古稀,有人管她叫庫什,也有人管她叫拉古稀,而她的媽媽叫她庫什米。我常常看見庫蘇姆坐在河邊。她的心仿佛與這河水結下了某種特殊的緣分。她十分熱愛這河水。

但是後來我再也沒有看到庫蘇姆。普崩和紹爾諾時常來到河邊哭泣。我聽說,她們的古稀—庫什—拉古稀被接到婆家去了。我還聽說,她所去的那個地方沒有恒河。那裏的人們、房舍、道路、河邊的台階,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而她就象一株荷花,被人們移植到陸地上了。

我漸漸忘卻了庫蘇姆。一年過去了,到河邊台階上來的姑娘們,已不再更多地談論庫蘇姆。一天黃昏,一雙久已為我熟悉的腳仿佛突然踏上了我的身軀。我似乎覺得,這是庫蘇姆的腳。的確是呀,但是我已經聽不到腳鐲的響聲,她的那雙腳也沒有奏出樂曲。長期來,我總是同時感覺到庫蘇姆雙腳的觸摸和她那腳鐲的響聲——可是,今天卻突然聽不到她那腳鐲的聲音。因此,在這黃昏時刻,河水好像在嗚咽,風在拂弄著芒果樹的枝葉,悲悲楚楚,淒淒切切。

庫蘇姆成了寡婦。我聽說,她的丈夫在外地工作;她和丈夫在一起只生活了一兩天,爾後她就再也沒有見到她的丈夫。她從一封信裏得知,她的丈夫死了,她當時才只八歲。庫蘇姆擦去頭上的朱砂發縫線,摘掉首飾,又回到了恒河邊上的家鄉。但是,她在這裏再也沒有見到她的女友。普崩、紹爾諾、奧莫拉都已經出嫁。只有紹羅特還在,但是我聽說阿格拉哈揚月她也要結婚。現在只剩下庫蘇姆一個人了。她把頭伏在兩個膝蓋上,在我的台階上默默地坐著。我仿佛感到,河裏的波濤都一起舉出手來,向她呼叫,“古稀—庫什—拉古稀!”

庫蘇姆一天比一天顯得更加俊美和充滿青春活力,就像雨季開始的時候恒河一天比一天顯得更加豐滿一樣。但是,她那淡素的服裝,憂郁的面容和幽閑的表情,給她的青春罩上了一層陰影,使得一般的人看不見她那充滿青春的美。仿佛沒有人發現庫蘇姆已經長大,就連我也沒有註意。庫蘇姆在我的心目中永遠是個小姑娘。她的腳鐲確實沒有了,但是每當她行走的時候,我就好像聽到了她那腳鐲聲。就這樣,一晃10年過去了,村裏人似乎誰也沒有發覺她長大了。

那一年的帕德拉月的最後一天,就像你們所看到的今天一樣。那一天的早晨,你們的曾祖母們起來後,看到了就像今天這樣的溫柔的陽光。於是她們披上頭巾,提著水罐,經過灑滿晨光的草地,經過高低不平的村中土路,談笑風生地來到我的身旁。那時候,她們怎麽也不會想到你們將來會降生。這正如你們也無法想到,你們的祖母們從前也曾經有過娛樂玩耍的日月一樣;那時節也和今天一樣,到處充滿著生機。在她們年輕的心裏,也有歡樂和憂傷,有時也會心潮起伏,翻滾激蕩。可是在今天這個秋季,她們已經不在了,她們的悲歡已經消逝。像今天這樣歡樂的陽光、明媚的秋日美景,她們當然也是想象不到的。

那一天早晨,北風第一次習習地吹來,綴滿花朵的槐樹將一朵朵花兒拋撒到我的身上。在我的石階上,凝聚了一串串露珠。就在那天早晨,不知從什麽地方來了一位年輕的苦行者。他皮膚白皙,身材細高,容貌俊美;他就在我對面的那座濕婆廟裏住了下來。苦行者到來的消息,傳遍了全村。姑娘們放下水罐,來到廟裏,向這位聖賢致敬。

來的人一天天多起來。這位苦行者儀表堂堂,待人彬彬有禮;他看見孩子,就把他們抱在懷裏;母親們來了,他就詢問她們的家務。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贏得了婦女們的尊敬。男人們也經常來他這裏。他有時候誦讀《薄伽梵書》,有時候宣講《薄伽梵歌》,有時候坐在廟裏,探討各種經典。有人到他這裏來請教,有人來求符咒,有人來探求治病的藥方。姑娘們來到河邊台階上,常常議論說:“哎呀,他有多美呀!

簡直就像濕婆大仙親自下凡,來到了這座廟裏。”

每天清晨,在太陽升起之前,苦行者站在恒河的水中,面向啟明星,用緩慢深沈的語調進行晨禱。每當這時候,我就聽不到河水的絮語。每天聽著他那晨禱的聲音,恒河東岸的天邊就升起紅日,殷紅的霞光映著朵朵彩雲,黑暗就像含苞待放的花蕾的一對外皮,慢慢地綻開,向四面退去;而那鮮花般的紅色霞光,一點兒一點兒地染紅了天池。我覺得,這個偉大人物立在恒河水中,凝望著東方,在念頌著一種偉大的咒語。隨著這咒語的每一個字的湧出,那黑夜巫婆的妖術也就跟著失靈,月亮、星辰就會西墜,太陽就在東方冉冉升起,世界的舞台也就發生了變化。他簡直是一位具有魔力的人物!沐浴之後,苦行者拖著他那高高的、猶如祭祀火焰般的、熠熠閃光的、聖潔的身軀,從水裏走出來,水珠從他的頭發上滴落下來。在晨光照耀下,他的全身都在閃爍著光輝。

就這樣,幾個月過去了。在傑特拉月,有一天發生了日食;這一天很多人都來到恒河裏進行沐浴。合歡樹下開設了大集。人們借此機會來這裏,也想看一看這位苦行者。從庫蘇姆家所住的那個村子也來了很多姑娘。

早晨,苦行者坐在我的台階上,在誦讀聖典。一個姑娘看見他後,忽然拍著另一個姑娘的肩膀說:“餵,他就是我們村裏庫蘇姆的丈夫。”

這個姑娘用兩只手指把面紗微微拉開一道縫,看了一下說:

“我的天哪!真是他呀!他是我們村裏查杜久家裏的少爺。”

第三個姑娘沒有更多地賣弄自己的面紗,她說:“可不是嘛,前額、鼻子、眼睛,一點不差!”

第四個姑娘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就一邊嘆息著把水罐灌滿水,一邊說道:“哎,他不是死了嗎?難道他還會覆活?庫蘇姆怎麽這樣苦命呀!”

當時有的說:“他沒有這麽長的胡子!”

有的說:“他沒有這麽瘦呀!”

有的說:“仿佛他也沒有這麽高。”

就這樣,她們沒有得出一致的看法,也不可能得出一致的看法。

村裏的人都看見了這個苦行者,只有庫蘇姆沒有看見他。因為到這裏來的人太多,所以庫蘇姆就沒有到我這裏來。一天黃昏,她看到月亮升起來,大概想起了我們舊日的友情。

當時河邊台階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蟋蟀在蛐蛐地叫著。廟裏的鐘鑼剛剛敲過,它那最後一聲的余波,宛如幽靈,在河對岸的陰暗的樹林中回蕩,並且漸漸減弱。月光皎潔。潮水嗚咽。庫蘇姆坐在那裏,把自己的身影灑在我的身上。微風習習,草木寂寂。在庫蘇姆的面前,是撒滿月光的寬闊的恒河;在庫蘇姆的背後,在周圍的灌木叢中,在花草樹木上,在廟宇的陰影裏,在殘垣斷壁上,在池塘的岸邊,在棕櫚樹的林中,黑暗用衣襟遮住自己的頭和身,靜靜地坐著。蝙蝠在七葉樹的枝杈上輕輕搖蕩。貓頭鷹在廟的尖頂上哭泣。從人們的住宅附近,偶爾傳來豺狼的幾聲嗥叫,然後又萬籟俱寂。

苦行者從廟裏慢慢地走出來。他來到河邊,走下幾個台階,看見一個女子單獨地坐在那裏,於是就想轉身離去。就在這時候,庫蘇姆突然擡起頭來,向後望去。

紗麗從她頭上滑落下來。她擡起頭來,月光照在她的臉上,就像一朵仰首盛開的鮮花映著月光一樣。在這一瞬間,兩個人的目光相遇了。他們仿佛是在互相辨認,好像他們前生彼此相識。

貓頭鷹叫著從頭上掠過。庫蘇姆聽到這叫聲感到恐懼,但她竭力克制自己。她用紗麗一端蒙住頭,站起來,向苦行者行了觸腳禮。

苦行者向她祝福,並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庫蘇姆回答說:“我叫庫蘇姆。”

那一夜,他們再也沒有說什麽。庫蘇姆的家離這裏不遠,她慢慢地向自己的家裏走去。那一夜,苦行者在我的台階上坐了很久。最後,從東方升起的月亮已經西墜,苦行者的背影落到他自己的面前,這時候他才站起來,走進廟裏。

從第二天起,我就看到,庫蘇姆每天都來向這位苦行者行觸腳禮。每當他宣講經典的時候,庫蘇姆就立在一旁聆聽著。苦行者作完晨禱,就把庫蘇姆叫來,給他講解有關宗教方面的問題。我不知道她是否全能聽懂,但她卻聚精會神地坐在那裏默默靜聽。苦行者對她有什麽吩咐,她都準確無誤地去完成。每天她都到廟裏來做事——在敬神方面堅持不懈。

她采集鮮花供神,從恒河裏汲水來洗涮廟堂。

她坐在我的台階上,思考著苦行者給她講述的一切。她的視野仿佛在慢慢地擴展,她的心胸也開闊了。她開始看到了前所未見的東西,開始聽到了前所未聞的事情。籠罩在她沈靜的臉上的一層憂郁的陰影已經消逝。每天早晨,當她滿懷虔敬的心情,向這位苦行者行觸腳禮的時候,她就像奉獻在神仙面前的一朵被露水洗滌過的鮮花。她的全身都在煥發著一種優美的歡樂之光。

在冬季即將過去的時候,冷風還在勁吹;一天傍晚,忽然從南方吹來了一股春風,天際中的寒意完全消失。在過了很多天之後,村裏又響起了竹笛,還可以聽到歌聲。船夫們駕船順流而下,他們停下漿,唱起了黑天的讚歌。鳥兒在樹枝間跳來跳去,突然歡快地互相呼叫起來。春天就這樣降臨了。

一接觸春風,我這顆石頭心也好像一點一點煥發了青春;我的內心充滿了這種新的青春激情。仿佛我的蔓藤也開滿了花朵。在這段時間,我再沒有看到庫蘇姆。她沒有再來廟裏,也沒到河邊來,也沒看到她在苦行者的身邊。

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過了一些日子,一天傍晚,庫蘇姆又在我的台階上和苦行者見面了。

庫蘇姆低著頭,說道:“師尊,是您叫我來的嗎?”

“是的,我怎麽見不到你?現在你怎麽這樣不熱心敬神?”

庫蘇姆沈默不語。

“請把你的心事告訴我。”

庫蘇姆把臉微微偏過去,說道:“師尊,我是個有罪的人,所以我才不敢再像以前那樣熱心敬神。”

苦行者用十分柔和的語調說:“庫蘇姆,我知道,你的心裏很不平靜。”

庫蘇姆感到十分驚奇。她大概在想:“我真沒料到,苦行者會知道我的心事。”她兩眼噙著淚水,用紗麗遮住臉,坐在苦行者的腳下痛哭起來。

苦行者離開她一些,說道:“把你的不安都告訴我,我會指給你一條走向安靜的路。”

庫蘇姆用堅定而虔敬的聲調述說著,但是有時停頓,有時哽咽。她說:“您既然吩咐,那我就告訴您。不過,我可能說不太清楚,但是我感到,您心裏會明白這一切的。師尊,有一個人,我敬重他,崇拜他,如同神靈,我的心裏充滿了這種崇敬的歡樂。可是一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夢:仿佛夢見他是我心靈的主人。他坐在一個薄古爾樹林裏,用左手拉著我的右手,向我傾訴愛情。我當時並沒感到這是不可能的,也不覺得驚奇。我醒了之後,夢境卻深深地印在我的腦子裏。第二天,當我看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已不像以前那個樣子。我的心幕上經常出現那次夢境。由於恐懼,我就遠遠地避開他,可是那個夢境卻總是纏著我。從此我的心就再也不得寧靜——我的一切都變得暗淡無光。”

當庫蘇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講述這些話的時候,我覺察到,苦行者使勁用他的右腳踩著我的石階。

庫蘇姆的話講完後,苦行者說道:“你應當告訴我,你夢見的那個人是誰。”

庫蘇姆雙手合十地回答道:“這我不能說。”

苦行者說:“為了你的幸福我才問你。他是誰,你要明確地告訴我。”

庫蘇姆用力擦著自己那雙溫柔的小手,然後雙手合十地問道:“一定要說出他是誰嗎?”

苦行者回答道:“是的,一定要告訴我。”

庫蘇姆立即說道:“尊師,他就是你呀。”

她自己的話傳到她自己的耳朵裏,她就失去了知覺,倒在我那堅硬的懷裏。苦行者猶如一尊石像,呆呆地站在那兒。

庫蘇姆恢覆知覺後,就坐起來,這時苦行者慢悠悠地說:“我吩咐你的一切,你都做了;我還要吩咐你一件事,你也應當做到。我今天就要離開這裏,我們不應當再見面了。你應當把我忘記。告訴我,你能做到嗎?”庫蘇姆站起來,望著苦行者的臉,用緩慢的語調說:“師尊,我能做到。”

苦行者說:“那麽,我走了。”

庫蘇姆什麽也沒說,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抓起他腳上的塵土放在自己的頭上。苦行者走了。

庫蘇姆說:“他吩咐我把他忘記。”說完,她就慢慢地走進恒河的水裏。

從小她就生活在這河岸上,在這休息的時候,如果不是這河水伸出手來,把她拉入自己的懷抱,那麽還有誰來拉她呢?月亮已經下山,夜一片漆黑。我聽到了河水在絮語,可是我一句也聽不懂。風在黑暗中呼呼地刮著;為了不讓人們看見任何東西,它仿佛想要一口氣吹滅天上的星辰似的。

經常在我的懷裏玩耍的庫蘇姆,今天結束了玩耍,離開我的懷抱走了。她到哪裏去了,我無法知道。(1884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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