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格:盧布林的魔術師(尾聲 下)

4

人們一個個地帶著自己的煩惱前來。他們對魔術師雅夏說起話來就當他是上帝似的:“我老婆病了。我兒子不得不去當兵。有個人對一個農莊出價比我高。我女兒發瘋了……”有個幹癟的小個子腦門上長著個蘋果大小的瘤。有個姑娘打呢逆打了一個禮拜還是沒有停:夜晚,月光下,她像獵狗似的吠叫。她的身體裏分明藏著一個惡魔,因為她用聖詩領唱者的嗓音吟唱贊美詩和祈禱詞。她時不時地講波蘭語和俄羅斯語,這些語言她是不懂的,而在這種時候,她就想去找一個神父,改變宗教信仰。雅夏為他們一個個祈禱。不過他每次都指出他不是拉比,只是一個普通的猶太人,而且還是一個罪人。這些祈求的人的回答是把他們的要求重復一次。有個被遺棄的妻子,她的丈夫已經失蹤六年了,她找他找遍了全波蘭,大聲尖叫,使雅夏不得不塞上耳朵。她把身子在小屋上直撞,好像懷著萬分痛苦,一心想把這建築摧毀似的。她嘴裏冒出洋蔥和蛀牙的臭味。那些排著隊站在她後面的人要求她把訴苦話說得簡短些,但是她對他們揮揮拳頭,繼續大哭大叫。末了,她被人拉走了。“下流貨、淫棍、兇手!”她對著雅夏喊叫。

有個憂郁的青年吐露心裏話,說有一些惡魔在跟他作對,把他大衣上的穗子打成結,把亂頭發塞在他的胡子裏,把他準備用來行洗手儀式的水潑掉,把一把把的鹽和胡椒,外加蛆蟲和羊糞放在他的食物裏,他每次要大小便的時候,總是有個女妖怪來阻撓他。這個年輕人帶著一些拉比和其他可靠的見證寫的信來證明他講的都是事實。還有一些賣弄學問的老於世故的人來找雅夏,同他討論宗教問題,問他各種各樣無法回答的問題。遊手好閑的小夥子們拿法典上冷僻的段子或者述勒底語的詞句來嘲弄他,使他丟臉。他本打算每天用兩個鐘頭接待人,但是結果,他從天一亮到天黑都站在窗口。他累得竟然倒在草薦上,只得坐著做晚禱。

有一天,雅夏當年的酒友,音樂師舒默爾來看他。舒默爾抱怨說一只手痛得厲害,他不能拉小提琴了。他只要一拿起小提琴,手就感到痛。按琴弦的那只手變得僵硬,沒有血色,他把發黃而盡是皺紋的手指頭給雅夏看。舒默爾打算上美國去。他帶來了皮阿斯克那幫小偷的問候。埃爾茲貝泰死了。博萊克關在雅諾夫的監牢裏,查姆一萊勃進了貧民院。瞎子梅徹爾那只好眼睛也失明了。伯裏希。維索克爾搬到華沙去了。

“還記得小個子瑪爾卡嗎?”舒默爾問。

“記得,她好嗎?”

“她丈夫也去世了,”舒默爾說。“他在監牢裏被活活打死的。”

“那現在她在哪兒?”

“她嫁了個紮凱爾科夫的鞋匠。只守了三個月孝。”

“是這樣嗎?”

“你也許還記得澤茀特爾吧?就是嫁給萊布什。萊凱奇的那個姑娘,”舒默爾調皮地說。

雅夏臉紅了。“不錯,我記得她。”

“她如今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當鴇母。嫁了個叫赫爾曼的家夥。他為了她拋棄了自己的老婆。他們的窯子是數一數二的。”

雅夏沈默了一會兒。“你怎麽知道的?”他問。

“赫爾曼到華沙來帶回去滿滿的一船船娘兒們。我認識一個音樂師,跟他姐姐交情很好。她住在尼茲卡街,一手經營著這買賣。”

“真的!”

“那你怎麽啦?你當真是個拉比嗎?”

“不,才不是哪。”

“人人都在談起你哪。他們說你使死人回陽。”

“這只有上帝才辦得到。”

“起先是上帝,後來是你……”

“別胡說八道。”

“我要求你為我祈禱。”

“願全能的上帝保佑你。”

“雅夏爾,我看到你,可是不認識你了。我沒法相信真是你。”

“咱們都老了。”

“你為什麽這樣做啊?為什麽?”

“我當時活不下去了。”

“晤,那麽待在這裏面好過些嗎?我想念你……日夜想念你。”

舒默爾是黃昏時候來的。埃絲特親自來通報他來了。這是個暖洋洋的夏夜。月亮升起了,天空中布滿了星星。你能聽到咽咽的青蛙叫,時不時地傳來一陣唄誠的烏鴉啼,蟋蟀卿卿地叫。兩個老夥伴隔著一個窗戶,相對望著。雅夏的胡子差不多全變白了,眼睛前冒著金星。兩絡亂蓬蓬的鬢腳從便帽底下露出來。舒默爾的連鬢胡子也變得灰白了,兩頰凹陷。他淒慘地說:“我對什麽都膩煩了,一點不假。我這兒演奏,我那兒演奏。再來支婚禮進行曲,再來支祝你早安的舞曲。吃喜酒的搗蛋鬼們說來說去總是幾個聽膩了的笑話。有時候就在最熱鬧的當兒,我直想溜掉……”

“上哪兒呢?”

“我自己也說不上。也許去美國。每天總有人死去。我一睜開眼睛就問:‘延特爾,今兒個誰死了?’她的朋友們一大清早就帶來這種消息。我一聽說是誰,心裏就發痛。”

“哈,那麽美國就不死人嗎?”

“我在那邊認識的人不多。”

“死去的只是肉體。靈魂一直活下去。肉體就像一件衣服。衣服一穿臟,或者穿舊了,就丟在一旁。”

“我不願意像別人所說的惹你冒火,不過你到天上去過,見過靈魂嗎?”

“只要上帝活著,一切都活著。生命中不會產生死亡。”

“不過,話說回來,人感到害怕。”

“沒有恐懼,人會比畜生更壞。”

“人反正已經很壞了。”

“人是可以變得好些的。全憑人自己。”

“怎麽辦呢?咱們該怎麽辦呢?”

“不傷害任何人。不誹謗任何人。甚至不生邪念。”

“那會有什麽用呢?”

“如果人人都這樣做人,即使這個世界也會成為天堂。”

“這是永遠辦不到的。”

“每個人必須盡力去幹。”

“那麽彌賽亞會來臨嗎?”

“除此以外,沒有別的道路。”

5

結茅節一過,雨季來到。刮起了陣陣寒風;蘋果從樹上掉下來,腐爛;樹葉枯萎了,青草變黃。天亮的時候,鳥兒鳴略了一陣,就整整一天寂靜無聲。仟悔者雅夏害感冒了。他的鼻子塞住,一直不通。一陣陣劇痛經過他的腦門,直傳到太陽穴和耳朵上。他的嗓子發啞。夜晚,埃絲特聽到他在咳嗽。她在床上待不住了,就披著晨衣、極拉著拖鞋,來到他那裏,求他離開這個他用來禁銅自己的牢房;但是雅夏回答說,“野獸一定要關在籠子裏。”

“你要把自己糟蹋死啦。”

“比害死別人要好。”

埃絲特回到床上,雅夏回到草薦上。他穿著衣服睡,緊緊地裹在他的毯子裏。他不再感到冷了,但是仍然全無睡意。他聽見木瓦屋頂上滴答的雨點聲。地面下有一陣沙沙聲,好像輟鼠在那裏打洞,或者有一具屍體在墳墓中翻身。他,雅夏,害死了瑪格達,也害死了她母親,害得博萊克關進牢房,使澤茀特爾落到這個地步。埃米莉亞呢,他認為,也同樣不再在人間了。她常說雅夏是她的最後一線希望。毫無疑問,她已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那麽海莉娜眼下在哪兒呢?他每一天、每一個鐘頭都想念著她們。他在心裏向死人的靈魂呼籲,求她們給他一個征兆。“瑪格達,你在哪裏?”他在黑夜中喃喃低語。“你這受難的靈魂怎麽啦?”她知道我在想念她,在苦修贖罪嗎?要不,正像《傳道書》中所說的,“死了的人,毫無所知”。如果正是這樣,那麽一切都是枉費心機。他一時自以為在黑暗裏看見一張臉,一個身影。但是一轉眼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了。上帝默默無言。天使們是這樣。死人也是這樣。甚至惡魔們也不做聲。一條條信仰的渠道像他的鼻子一樣塞住了。他聽到的抓扒聲音——不過是只田鼠罷了。

他合上眼睛,他打起噸來。睡夢裏,死人來到他身邊,不過什麽也沒有透露,講的都是胡言亂語,做了一些瘋狂的古怪的動作。他猛的驚醒過來。他企圖把這些夢重新回憶出來,但是剛一開始,這些景象便煙消雲散。有一點是肯定的——什麽也記不得。他做的夢都是違反常情、前後矛盾的——是孩子的呼叨,或是瘋子的胡謅。

為了打消邪念,雅夏吟誦起《祝福詞背誦指南》來:“黃昏何時始可背誦示瑪?從祭司進入聖殿,吃舉祭的餅時開始……”他念完第一段,準備念第二段的當兒,陷入了新的幻想。埃米莉亞仍然活著。她在盧布林買了一份房產,叫人從她臥房裏挖一條地道,直通他的小屋。她前來委身與他。她趕在天亮以前匆匆忙忙地回去。雅夏哆咦了一下。他一時放松了警惕,幻想便像老鼠或者妖精似的乘虛而入。它們盤踞在他心裏,隨時準備來敗壞他。但是它們是什麽呢?從人的生物學觀點來看,它們是什麽意圖呢?他慌忙念起第二段來:“清晨何時始可背誦示瑪?一旦天色可以分辨青白即可。埃利澤拉比說‘可以分辨青綠’。”雅夏還想再念一點,但是沒力氣念下去了。他伸手摸遍自己那消瘦的身軀、濃密的胡子、舌苔發厚的舌頭、牙齒——大多數已經松動了。難道就這樣子一直到死嗎?他拿不準。我將永遠不得安寧嗎?如果正是這樣,那就讓末日來臨吧!

他心想把身子翻到另一面,但是害怕弄亂自己身上蓋的毯子和破衣服。周圍是一片寒氣,隨時會透進他的身子。他又感到想要撒尿,但是他硬憋著。他的身子裏怎樣會積起這麽多的尿啊?他鼓起力量,開始喃喃地念第三段:“沙買派學者說,‘黃昏時分,凡背誦示瑪者均得躺臥,但清晨時分則應站立,書上如是寫著:當你躺下和當你起身的時分……’”他睡著了,夢中感到非撒尿不可了。他走進茅房,但是埃米莉亞站在那兒。盡管他很窘,她卻微笑著說,“你該怎麽幹就幹吧。”

天剛亮,雨停了,開始下雪——那是冬天的第一場雪。東方積聚著一團團濃雲,太陽一出來,天空顯出一片粉紅色和黃色。朝陽的火焰似的光芒照著了一朵雲的邊緣,把它染成彎彎曲曲的火紅色。雅夏爬起身來,擺脫了夜間的疲勞和夜間的疑慮。他從前讀到過關於雪花的形狀,如今證實了他學到的東西。落在窗臺上的雪花,朵朵都是六角形的,有著一整套的枝莖和刺、圖形和附件,由那只無所不在的——在土地和雲朵裏、在黃金和腐屍中、在最遙遠的星星和人的心坎裏——無形的手造成的。人們如果不把這股力量叫做上帝,還能叫什麽呢?雅夏問他自己。如果管它叫自然,又有什麽不同呢?他回想起《詩篇》中的一節:“造耳朵的,難道自己不聽見嗎?造眼睛的,難道自己不看見麽?”他想尋找一個征兆,可是每一分鐘,每一秒鐘,在他身內身外,上帝無不顯示他存在的征兆。

埃絲特早就起床了;他看得見正屋煙囪裏冒著煙。她在給他做飯菜。雪還下個不停,然而這一天鳥兒叫得時間比往常長。這些神聖的動物除了一身羽毛和偶爾弄到的面包屑以外別無所有,卻從它們棲身的場所發出歡樂的鳴聘。

唉,我延宕得太久啦!雅夏說,接著他脫下上衣和襯衫,用罐子裏的水洗起臉來。他從窗臺上取了點雪,用來擦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痰全都咳出來。塞住的鼻子也通了,真像是個奇跡似的。他的肺又吸飽了早晨涼爽的空氣。他的喉嚨也好受些了,接著他開始用響亮的聲音做起晨禱來。“我感謝上帝。”“你的教義多麽完美!”“我的上帝啊,你給我的靈魂是純潔的;你創造了它;你塑造了它;你把它註入我的心裏;你把它保存在我身體裏;而你會把它從我身體裏取走,但是將來會把它歸回我。”他然後披上祈禱巾,戴上祈禱盒。贊美上帝,他,雅夏,並不是關在一間真正的牢房裏。在這兒,他的小屋裏,他可以出聲地祈禱,研讀猶太經典。只離開他幾步路,就是他那忠心的妻子。可尊敬的猶太人,殉道者和聖人的子孫,請求他指教,祝福他們,好像他是個拉比。盡管他犯了大罪,上帝懷著憐憫沒有容許他在罪孽中毀滅。命運註定他必須用苦修來贖罪。難道還可能有更大的仁慈嗎?一個殺人兇手還可能有什麽指望呢?人世的法庭會怎樣審判他呢?

念完了“以色列啊,你要聽……”這一段,他接著念十八段祝福詞。念到“是啊,你一定會使死人復活,”這一句的時候,他停住了沈思起來。是啊,一個能造出雪花、從精子造出人體、控制太陽、月亮、香星、行星和星座的上帝,也有能力使死人復活。只有蠢貨才會否認這一點。上帝是無所不能的。一代又一代,這種無所不能越來越顯著了。有些一度看來上帝也不可能做到的事,現在由人做成了。一切異端邪說都是建築在這一狂妄的假設上的:人是聰明的而上帝卻是一個蠢貨;人是善良的而上帝是邪惡的;人是生物而造物主卻是死的。人一放棄這些邪惡的觀念,通向真理的大門就打開了。雅夏搖晃了一下,捶自己的胸膛,垂著頭。他睜開眼睛,只見埃絲特站在窗口。她的眼睛裏流露出微笑。她帶來一鍋熱氣騰騰的食物。因為他已經念過十八段祝福詞,所以點點頭向她打招呼。痛苦的念頭全消失了。他又感到充滿了愛。埃絲特分明從他臉上察覺了這一點。說到頭來,人是能判斷的。人只要願意看,是什麽都看得見的。

埃絲特除了食物以外還帶來一封信。信封弄皺了那上面寫著雅夏的名字,還有本城的名字。既沒有路名,也沒有門牌號碼。

他收起祈禱盒,洗了手。埃絲特給他送來牛奶稀飯。他坐在桌子旁吃,把信放在一邊,打算吃罷了早飯才拆。這半個鐘頭是留給埃絲特的。她會站在那兒,看他吃,同他說話。他生怕又是那一套老調:什麽他的健康啦,他要把自己糟蹋死啦,把她的生活也毀啦,可是——不對——這一天早晨她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發牢騷。

相反的,她懷著母愛對他微笑,告訴他自己接到的定貨,扯了一些裁縫作坊和那兩個女裁縫的閑話,還談起為了過逾越節她打算把房子粉刷一新。他不想把米飯全吃下去,但是埃絲特一定要他吃掉,發誓說,除非他吃得一匙也不剩,她一步也不挪。他感到身於裏恢復了元氣。他喝的牛奶是自己養的奶牛身上擠出來的,大米是在中國什麽地方出產的。千百雙手花了力氣才把食物送到他嘴裏。每一粒米裏包含著天和地隱藏著的力量。

吃罷米飯,喝了兌菊芭粉的咖啡,他拆開信封。他對簽名迅速膘了一眼,眼睛就模糊起來。他感到一種悲喜交集的心情。埃米莉亞給他來信了。原來埃米莉亞還活著!但是他沒有馬上開始讀信,而是先對上帝表示贊美。然後,用手絹擦擦眼睛,他開始讀起來:

我親愛的雅夏先生(還是該稱呼您雅各布拉比呢?):今天早晨,我打開《波拉尼信使報》,看到您的名字——三年多來這是第一回。我驚異得再也念不下去了。我的第一念是您又在演出了——在這兒或者在國外——但是接著我一股勁的讀完了全篇文章,感到悲傷,坐著一動也不動。我回想起我們當初常常談起宗教,而您發表的意見,我以為是自然神論,一種沒有教義或啟示的對上帝的信仰。等您那樣突然不尋常地和我們分手以後,有好多回,我想到這足以證明對一個處於精神危機的人來說,一種沒有紀律約束的信仰是多麽缺乏幫助。您走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您消失得無影無蹤,正像俗話所說的,石沈大海。我時常在腦海裏構思給您寫的信。我首先要告訴您,如果這封信您收得到的話,我承擔一切過錯。等您離開以後,我才認識到我的行為是多麽惡劣。我明知道您有妻子。我逼您陷入這場私情,因此我該負道德上的責任。我不知有多少次想同您講清楚,但是我有個想法,以為您已經到美國,或是天知道什麽地方去了。

今天報上的報道,寫到您怎樣把自己禁煙在石墻裏,成了一位神聖的人,而猶太男女等在您的窗外,要您祝福,這給了我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我沒法念下去,因為忍不住淌眼淚。我過去常常為您哭泣,不過這次是喜悅的淚水。十二個小時過去了,我坐在這兒,寫這封信,我又哭起來了:首先是因為你顯得良心這麽好;其次,因為您正在為我的罪孽贖罪。我自己認真地考慮過進修道院,但是我得為海莉娜著想。我沒法對她隱瞞發生了的事情。她也以她自己的方式愛著您,而且非常欽佩您,因此這對她是個極大的打擊。一夜又一夜,我們一起躺在床上哭泣。海莉娜事實上害了重病,我不得不送她到塔特拉山間紮科帕內的一家療養院去。如果不是有個天使的化身,我親愛的已故的丈夫的一位朋友,馬揚恩。雷傑夫斯基教授來幫助我們的話,這件事我是辦不到的(你一定記得我的經濟情況)。他為我們做的好事在一封信裏是無法講清楚的。

由於命運的安排,正巧這時候他妻子去世了(她害了多年的氣喘病),因此當這個好人提出要我嫁給他的時候,我沒法拒絕。您不在眼前了;海莉娜在療養院裏;我被孤零零地撒在這個世界上。但是我把全部真相都告訴了他,一點都沒隱瞞。他已經是個老年人,領養老金了,但是精力相當充沛;他整天看書寫文章,待我和海莉娜非常好。我眼下要談的就是這些。海莉娜在紮科帕內恢復了健康,回來的時候,我簡直認不出是她了,她長成了,出落得鮮花一般。她已經十八歲了,我衷心希望她會比她母親幸福。雷傑夫斯基教授待她非常好,就像是她的親生父親,縱容她一切任性的想法。這新的一代看上去好像是利己主義的,不受約束,深信凡是心裏想望的都必須得到滿足。

好吧,關於我自己的事講得夠了。對我來說,寫信給您也不容易。我沒法想象您留著長胡子和鬢腳,像記者所描寫的那樣。也許您連我的信也不準看吧?如果是這樣,請原諒我吧。這些年來,我一直想念您,沒有一天不想念您。不知什麽原因,我的睡眠很不好,而人的頭腦真是個捉摸不定的器官。我在幻想中,總想象您在美國一個大劇場或者雜技場裏,過著豪華的生活和被美女包圍著。但現實生活中充滿著出人意料的事。我不敢對您說什麽叫是,什麽叫非,但是我認為您對自己的懲罰未免太重了。盡管您有力量,您是個脆弱的人,您絕對不能危害自己的健康。事實上,您沒有犯罪。您始終流露出善良和溫和的本性。我同您結識的那個短短的時期是我一輩子最幸福的日子。

信已經寫得太長了。人們在華沙又談起您,不過這一回全是贊美的話。現在我們在家裏裝了電話,有幾位知道我們的關系的朋友打過{話來。雷傑夫斯基教授本人提出要我寫信給您,盡管他不認識您,他要給您最良好的祝願。海莉娜知道您還活著,感到高興,她告訴我,她不久就會寫信給您——一封長信。願上帝保佑您。

永遠忠誠於您的,

埃米莉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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