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立競：哪一場戲最難？

鞏俐：每一幕都很難，整個電影需要我集中全部的註意力。最難的在於我必須從影片一開始到最後一直表現出毒藥對她的影響，運用想象力和大量內心的力量。這種感覺不僅僅是心理上和情感上的，而是來自你的整個身體，因為藥物對她的身體也有影響。我必須尋找、表現出那種壓力，我們試過用很多細節表現這點，比如顫抖、出汗、呼吸困難，所以說，表演起來很有難度。我一度因為這種壓力有點頭暈，因為我必須聚積很多能量，又不讓它釋放出來。

易立競：又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和張藝謀合作，你扮演的角色大都帶有悲劇色彩，你在好萊塢作品中的角色也是悲劇性的。是因為你身上有悲情的影子，讓這些導演找到了你，還是你傾向於演繹悲劇性的角色？

鞏俐：我覺得不能有這樣一個先見。我是一個演員，我沒有說一定要演悲劇，或者一定要演喜劇，我只是喜歡電影裏豐富、多面、可以讓演員去發揮的角色。對一個導演來說，刻畫人物的內心世界是最重要的。他就覺得這麼重要的一個人物，他需要他喜歡的、他信任的演員去演。

如果你記住《邁阿密風雲》裏的伊莎貝拉、《藝伎回憶錄》裏的初桃的話，是因為她們身上不只有女性共有的特質，還有很多自己的個性，她們有很多面。所以我根本不會去想，為什麼外國導演找中國演員演戲一定是演悲劇的。不管是悲劇還是喜劇，一個角色的豐滿是很重要的，一個白紙一樣的角色不需要表演，而且這樣的角色，誰都可以去演嘛，未必需要我，我也不喜歡。

易立競：張藝謀說，他很驚訝於你在《滿城盡帶黃金甲》中表演上“快速的反應和爆發力”。

鞏俐：這個皇後在每一個鏡頭裏都不能有一絲的放松，你不能浪費一點點你的眼神、你的精力。看著她的時候，可能你都替她緊張、替她捏一把汗，怕她做她要做的事情。所以我一定要儲存自己的能量，爆發的時候我才準確。

易立競：你和張藝謀十年沒有合作過，再次合作有陌生感嗎？

鞏俐：我和張藝謀雖然很久不合作，但這些年他的電影我都看過，他說我演的片子他也經常看，我們有時也會做一些探討。可以說皇後這個角色是水到渠成的，我希望大家可以看到一個全新的鞏俐，不再是謀女郎。

事實上這次合作比過去更輕松，我沒有什麼疑慮，沒有什麼心理障礙。而且我們有著一個共同的目的——拍一部真的好電影。我們合作時很專業，與他溝通很容易，真的，這是一次美妙的經歷。看《滿城盡帶黃金甲》兩次，兩次我都感動得哭了出來。3位男主角是最好的演員，都有激情的火花產生。我覺得張藝謀還是很開放，令演員很有安全感。

易立競：你喜歡張藝謀後期的電影嗎？

鞏俐：我喜歡看，我覺得是他的另外一個嘗試。他從《有話好好說》到《一個都不能少》，一下子到《英雄》，轉變比較大，成了另外一種風格，可能很多人不願意接受，說張藝謀以前的片子很好。但是我覺得，為什麼你沒有看到他另外一面，也是很棒的，他可以拍這樣一個電影，就像一個演員可以塑造完全不一樣的角色，他去嘗試很多新的東西，去適應這個市場的需要。我挺喜歡他的《英雄》，也挺喜歡他的《一個都不能少》。
易立競：你最喜歡張藝謀的哪部作品？

鞏俐：我喜歡《秋菊打官司》、《活著》，還有《滿城盡帶黃金甲》，你要看過前兩部作品，再看這部，會發覺大家都有變化，也都願意變化，都在進步，都不願停留在《大紅燈籠高高掛》、《秋菊打官司》那裏，這個變化如果成功，那大家都挺開心的。我挺喜歡看我以前的電影的。（笑）

易立競：你覺得張藝謀最大的變化在哪裏？

鞏俐：張藝謀變得更沈穩了，他就像一個軍隊的統帥，指揮千軍萬馬，還能慢條斯理，從不大喊大叫，特別鎮定，讓大家都覺得很安全，所有的東西都在他的掌控之內。咱以前也沒跟他拍過大片（笑），拍的都是《秋菊打官司》、《大紅燈籠高高掛》這類藝術電影，沒見過那麼大的場面。他給我最大的震撼，就是更自信了，想要什麼很清楚，我們有時候還跟他辯，說你要有自己的風格，他卻很明白，堅持拍一些符合市場的東西。

易立競：你怎麼看中國電影的大制作？

鞏俐：一個大制作，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大而空。世界上很多電影，需要很大的成本，導演如果有能力拉來更多的資金，可能就會滿足導演在做電影時的一些願望。現在這個世界就是經濟主導一切嘛。當然不能光是視覺盛宴，還是要有精神上的東西。

怕了王家衛

易立競：與你合作過的導演中，哪個導演給你的感受最特別？

鞏俐：有些導演的工作方式和我的工作方式差別很大，我會盡量去適應導演；有些導演卻讓我一點都摸不到方向，讓我最無所適從的便是王家衛。《2046》的合作是一個嘗試，沒有劇本，你覺得自己是一個最主要的角色，但影片出來以後，你發現有10個和你一樣重要的角色。不過在這個過程中我學會了很多東西，尤其是怎麼去應付現場，我稱之為急救方法——現場討論角色該怎麼演。我覺得半小時的短片這麼拍沒多大問題，比如《愛神·手》，就這麼點故事，人物相對簡單，還能把握。可是兩個小時的電影，沒有劇本，讓我根本無法去準備，心裏特別沒底，沒有安全感。一個演員在導演面前沒有安全感，這不是個很好的工作方法。以後再有這樣的長片，我可能就不會接了。就像買房子，連定金都付不上，你怎麼去買？

易立競：你怎麼評價自己在《2046》中的表現？

鞏俐：《2046》我演得很不成功，只演了一個段落式的人物，而不是整體。比如有場戲，讓我哭，哭了十七八條，後來“啪”全給剪了。我從下午6點鐘開始化妝，演了一晚上，到早上六七點鐘，鏡頭推來推去，哭得死去活來。後來一看電影，根本沒這鏡頭。天哪！我那天晚上都幹什麼來著？我覺得這也是一種浪費。不要把這些好演員都放在一部電影裏，然後你去隨便浪費他們，就好像一個訓練班。

易立競：2005—2006年，你在《藝伎回憶錄》、《邁阿密風雲》、《滿城盡帶黃金甲》、《沈默的羔羊前傳——少年漢尼拔》幾部戲中塑造的角色形象差別很大，這麼短的時間裏，出演四個風格迥異的角色，這需要什麼樣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