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心武《用心去遊》廠房辦公倉庫安家

預定中午11:30去SBS電臺錄訪談節目,接我去的朋友11:00到達我下榻的花園大廈,開車前往北悉尼的路上,他對我說:“廠房快到了。”我吃了一驚:“怎麼,先要參觀工廠麼?那還來得及?”朋友笑了:“你要去的不就是那廠房麼?”車子不久就轉進了一個廠房建築的車庫裏,下車進入內部,我才恍然大悟,原來,SBS設在悉尼的電臺所使用的空間,確實是利用一座寬闊深邃的舊廠房改造而成的。它利用原廠房的結構,前半部兩廂造出二樓的大回廊,當中形成氣勢恢弘的天井,天井裏布置成藝術展覽廳,兩壁懸掛著繪畫與浮雕,當中是些圓雕和裝置藝術,從二樓回廊下望,只覺得琳瑯滿目,美不勝收。其實二樓回廊墻上也懸掛著大大小小的造型藝術作品,一路欣賞過去,意識到這裏的藝術品展示,是刻意突出多元的意蘊,原住民的藝術作品多有蟒蛇及各種其它動物的變形圖象,還總會拍上許多大大小小的人手印,體現出他們認為自己跟那些生命一樣都是大自然驕子的意識;歐陸移民後裔的作品則在現代主義或後現代主義的手法裏,又強調出澳洲人的特殊裝飾趣味,比如特別喜歡明快的藍顏色;也有希臘、俄羅斯、土爾其、日本、韓國、馬來西亞、菲律賓、印度尼西亞等移民的各具特點的作品,中國移民的書法、山水畫扇面等作品也很搶眼。沒想到節目沒錄,先享用了一頓藝術宴饗。

  SBS是政府全額撥款的非贏利宣傳機構,它的任務就是弘揚澳大利亞作為一個移民國家種族、文化的多元性,求得各種族、文化間的親好和諧。難怪他們那樣布置其前堂天井與回廊,據介紹,他們這裏展示的多元藝術作品不是永遠固定,而是常常更換的,以期更能體現出澳大利亞多元文化並存、交融、提升的無限活力。走到後半部分,那是利用原廠房改造成的辦公室與播音間,迎見我的電臺負責人先帶我參觀了一圈,他們這裏播出的語種真多,我見到的標識就有西班牙語、波蘭語、越南語等等,後來到了中文部,據介紹,現在每天下午都有兩小時的普通話廣播,收聽的華裔公民和僑民很多。我很愉快地接受了他們電臺記者的采訪,錄了約45分鐘,他們說將剪輯成30分鐘,過兩天周末時播出。幾天後我在墨爾本華廈中文傳媒集團的電臺又作了一期節目,巧的是,那家電臺的辦公室和播音間也是利用一個較小的廠房改造成的;那回是直播,且有熱線電話打進來,我沒想到來電竟接二連三應接不暇,其中有的恰是聽過我在悉尼SBS電臺所錄節目的,熱心聽眾不僅問及我個人的寫作現狀和國內文學動向,還問到我覺得澳大利亞有什麼值得中國借鑒的地方?對此我立刻答曰:有的,比如合理地利用改造舊廠房。

  目前中國各處地方都有若幹工廠或因其位置在發展中的城市裏已不適宜而搬遷,留下了掏空的廠房,這些廠房往往被視為贅物、廢物,其地盤被有關部門出讓了使用權後,獲得地盤的開發商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些廠房拆毀,然後去蓋些所謂能體現出現代化風貌的供“成功人士”享用的“尊貴邸宅”。這裏面存在的問題很多。這些工廠原來屬全民所有,搬遷或停產後,其土地使用權怎麼能就成了有關部門的商品,可以賣給開發商,或與開發商聯手經營用以發財,而這所發的財怎麼就都屬於他們這一小部分社會成員了呢?當然澳大利亞的情況與此有很大的不同,且不在土地歸屬問題上去進行討論。澳大利亞的做法,前提是:城市裏所有超過70年的舊建築,一律視為文物,絕不允許隨便拆除,但鼓勵社會各種力量參與改造,使其仍能適宜當代生活,得到利用。我所去的兩個電臺,前者是政府用稅金,後者

  是私人出資加以改造,都是外殼不能令其大變形,而裏面允許將其營造為新的使用空間,據說對於一般澳大利亞人來說,這種外觀保持住歷史舊貌的廠房,與其它那些比如說維多利亞時代風格的市政廳、文藝復興韻味的教堂一樣,都能喚起一種審美愉悅感。

  SBS電臺一位工作人員對我說,他在廠房上班,在倉庫安家,乍一聽,覺得他住得夠差勁的,後來朋友開車路過了一棟那樣的倉庫,我才明白,那外表古舊的倉庫,經改造為公寓後,是比我下榻的外表華美的新花園大廈還要貴上兩檔的高級住宅,而且住進那樣的地方,是不少澳大利亞“布波族”所向往的。據說開發商為改造那樣的倉庫,投資比建新房大多了,技術上要求也極高,因為施工時只許掏空裏面加以改造,外觀一點不能動,還要深挖地下以形成停車場,只是因為許多澳大利亞人都具有“以舊為美”的“厚古薄今”心理,市場需求頗大,高投資高回收不成問題,所以有些開發商竟樂此不疲。

  我當然不主張照搬澳大利亞人對廢舊廠房和倉庫的那些做法,但我們能不能至少也保留住一些那類的舊建築,將其就便改造為展覽館、圖書館、購物中心、多功能會議廳、劇場、健身場所……等公眾共享空間呢?

到維也納去看白水屋劉心武 上海三聯書店
  維也納森林還沒繡出濃綠,多瑙河尚未漾足藍波,不忙去美泉宮看華宮噴泉,且慢去施特勞斯金色雕像前流連,急不可耐要去近觀細賞的,是那奇詭曼妙的白水屋!

  白水屋,是奧國著名建築設計師Hunderwasser(音譯為洪德特瓦瑟,意譯即白水)的作品。坐落在維也納市區東部一條離著名古跡頗遠的小街上。白水先生設計這座房屋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建成於八十年代初。這座樓房與傳統的住宅樓相連屬,有兩個立面顯露於外,它高處約有10層,低處只有三層,但每層高度並不一致,窗戶陽臺不僅高低雜錯,形狀也各異,或高拱越層,或收縮如瞇起的醉眼,陽臺有的與墻面平齊仿佛靦腆處女,有的卻陡然突出如接雨巨盤,墻面顏色似隨意塗抹,多用極鮮艷的色塊,凹凸相銜處的柱式怪模怪樣,有的竟如歪置支撐的保齡球,整座建築絕少直線,望去竟是滿眼各不相同的曲線。此屋有50個大小不一的公寓單元,13座公共陽臺,底部則有一家咖啡館一家餐館。據說單元內部幾乎沒有一個空間是規則的,而且也不在一個平面上。最奇特的是各層陽臺與窗戶內,幾乎都有植物伸出蔓延,屋頂上更顯露出叢叢樹木。其面向小街一側有拱形門廊,可以隔著柵欄觀看內庭景象,房屋的內立面更具諧謔風格,令人拍案驚奇。樓側的噴泉造型雖不那麼古怪,但色彩配置也夠讓人瞠目的。

  白水屋產生的時期,旅美法國理論家德裏達等提出的“後現代”理論風頭正勁,“後現代”理論當時常常提出的實際例證,主要是歐、美的一些新建築,認為其特質可以概括為“同一空間裏不同時間的並置”。我去看白水屋之前,也以為會看到這樣的一座建築。但我看了白水屋以後,就得出了此屋與“後現代”宗旨兩不相幹的結論。“後現代”建築是把歷史上不同時期的設計元素,拼貼到一起,比如把科林多柱、潘迪翁圓頂、哥特式穹窿、巴洛克弧面、印度神廟象鼻門、日本神社大鳥居、中國亭子、巴黎鐵塔、包豪斯線條、玻璃幕墻鈦鋼桁架等等雜湊為一個龐大的建築群——美國就多有這樣的購物中心,白水先生設計他的這座維也納樓房時,卻是幾乎排斥掉了一切歷史上我們習見的建築元素,他完全從自己的童心出

  發,酣暢淋漓地揮灑出濃釅的童趣,這恰恰是“後現代”建築所最缺乏的。白水屋看似拼貼,似乎在追求裝飾趣味的極限,其實是胸有成竹後的一氣呵成,裝飾趣味只是外在的東西,內裏所包蘊的,是白水先生所宣示的兩個精神,一是“人應與自然共存”,一是“對不規範的容忍”。白水屋不僅讓高樹長在陽臺,讓藤蔓從墻面探入室內,體現出“房屋”與“植被”的親合關系,而且那隨心所欲的曲線、兒童畫般色彩與奇想馳騁的空間切割,正體現著“內心的自然”。當各種理論紛至沓來,社會與人生被各種往往是多余甚至有害的規範束縛,公平、自主成為空談時,白水屋通過以不規範的方式張揚美麗與快樂,祈盼理解與寬容,這一設計與建造的實踐,其意義已經超出了審美與實用功能,正不斷引發出我們深遠的思索。

  白水先生在維也納的另一名作是施比特勞垃圾焚燒站,1992年建成啟用。這是一座功能性更加明確的市政建築,按說這樣的建築只要能做到不難看也就行了,但白水先生卻把它也設計成了一種童趣盎然的奇特形態。在色彩斑斕的樓體上,高聳出有一個“套罐”和一個“帽子頂”的塔體,我乍看到時以為那上面是旋轉餐廳與眺望觀覽廳,其實,那是廢氣指標排放中心與控制中心。據說白水先生設計時正戴著一頂雜色毛線編結的小便帽,他興之所至,隨手就將那頂艷麗的小帽子畫到了設計圖上,現在人們在參觀這座建築時,常常就會指著驚嘆:“多像一個老頑童!”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欣賞白水先生的作品,他在歐洲另幾處地方設計的建築就沒有維也納的這兩座建築奪人眼目。就是維也納的白水屋,也有人嗤之以鼻,認為不過是嘩眾取寵。白水先生已經仙去。他的設計由於風格化傾向過於強烈,即使你喜歡,也很難模仿,也不必在世界上加以普及。但到維也納看白水屋後有一個想法總縈回在我的胸臆,那就是:希望中國的設計師們也能以童真的情懷,揮灑出胸中塊壘,把功能性與想象力融為一體,給我們以奇趣,生出大歡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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