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朝霞·自我指涉性:從雅各布森到羅蘭·巴特 2

重複就是語言自身獲得分量,吸引注意的一種方式。再比如我們熟悉的一句詩,「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海子:236)其詩性就表現在不尋常的「詞的組合」中。「溫暖」和「名字」的反常組合,使得我們不得不注意到它作為表達的存在,並進而思考為什麼要採用這種特殊的表達方式。語言的特殊用法,構成一種近乎強制性的力量,將我們的注意力吸引到表達方式自身。對此,雅各布森還從符號學角度加以說明:「除了將符號等同於客體(A即A1)的第一感覺,我們還必須敏銳地意識到這種看法之不足(A非A1)」。(Jakobson,1976:175)

「符號等同於客體(A即A1)」,說的是語言符號的指稱用法,而「這種看法之不足(A非A1)」, 說的是指稱用法之外的詩的用法。由此不難看出,這和《結束語》中的區分幾乎是完全一樣的。在指稱用法中,符號等於客體,人們的注意力會越過符號直接達到它的所指。因此,符號為了吸引注意,就必須防止這種傾向的發生,其方法就是「詩的用法」,詩歌語言「有組織的變形」。

既然詩的用法「將注意力吸引到文學自身」,那麼其目的是否僅僅為了使表達形式成為關注的焦點呢?文學還指涉外部現實嗎?這就引出自我指涉性的第二個要點:自我指涉性的功能不止於吸引讀者的注意力,而是進一步地導致文學「更新意識的功能」。這一點雖然在「自我指涉性」術語本身沒有體現,但仍然是內在於這個概念之中的。兩個要點之間有著內在的邏輯聯系,第二個要點可以看作是第一個要點的自然延伸:將讀者的注意力吸引到文學自身,目的是什麼?

其實上面的分析已經觸及到這個問題了。特殊的語言用法很自然甚至是必然地引導我們思考,為什麼會這樣?關於符號與客體的對立,雅各布森認為:「如果沒有這種對立,概念(concept)就會一成不變,符號(sign)就會一成不變,概念(concept)和符號(sign)⑧ 之間的聯系也就會變得自動化(automatized)。 就不再有人的活動,不再有對現實的意識。」(Jakobson,1976:175)聯系上面的分析,這種「對立」的意思是詩歌用法中符號首先將注意力指向自身,而不是直接指向客體,因而指稱用法中的同一關係(A即A1)遭到了破壞,符號與所指之間似乎「對立」起來。這樣,從表面上看,雅各布森似乎有因自我指涉性而否定指涉維度之嫌。 但是實際說來,他反對的是建立在指稱用法基礎上的直接指涉,而不是指涉現實的維度。

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對抗「自動化」,進而更新人們「對現實的意識」,因為在指稱用法中,符號與客體的聯系是自動化的,無須反思的,這將導致意識的自動化。而在詩的用法中,符號不直接指涉外部現實,而是將注意力停留於自身、經過反思後取得指涉現實的維度。正是自我指涉引起的這一反思,導致其更新意識的功能。不難看出,這正是什克洛夫斯基所闡述的「陌生化」思想:「藝術的手法是將事物『奇異化』的手法,是把形式艱深化,從而增加感受的難度和時間的手法,因為在藝術中感受過程本身就是目的,應該使之延長。」(Shklovsky:12)「自動化」(automatic/habitulization)吞噬了我們對生活應有的感覺。 藝術的陌生化則「恢復我們對生活的感覺」。(Shklovsky:12)在這裡,什克洛夫斯基對讀者一方的感受過程描述得更為詳細,可作為雅各布森的補充。在自我指涉性導致的這種間接指涉中,文學不是對現實的直接描繪,而是提出關於現實的新觀點,這也啟發我們超越傳統上文學—現實的「模仿指涉」關係。


⑧ 上文中說「符號」與「客體」,這裡說「符號」與「概念」,可見雅各布森在「客體」與「概念」之間沒有做嚴格區分。這和索緒爾以符號的二分法(「能指」和「所指」)取代三分法(「符號」、「概念」、「所指物」)的影響有關。

⑨ 又如在《結束語》中,他談到詩的功能時說「這種功能通過提高符號的可觸知性,加深了符號與客體的分裂」。



(原題:〈步朝霞·自我指涉性:從雅各布森到羅蘭·巴特〉;作者:步朝霞;單位: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外國語言系,北京100083;原文出處:中國《外國文學》2007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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