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精神醫學與心理治療的目標，是使人回歸真實的自己，發現自己存在的意義，那麼這涉及一個根本的問題：「自己是誰？」的問題。這問題的回答，卻不只是哲學問題，也涉及此在分析學派在心理治療學界如何立足的問題。海德格與梅塔波斯從不願意將人視為定義性的「病人」，也對精神醫學與精神分析之心理病理學歸類提出許多批判，在以「心理疾病與治療」分類導向為主流的醫療心理界，「開放的此在」之人性詮釋，成為不具醫療說服力的非科學詮釋。從學理上而言，這樣的人性詮釋成為此在分析學派在心理治療學界被拒絕的理論因素之一。

筆者在2005年暑假曾拜訪一位住在弗萊堡（Freiburg）的此在分析學派的德國心理治療師，向他請教有關此在分析學派的理論、實務與現況等諸多問題。依他所言，此在分析學派至今為止，在歐洲心理學與精神醫學界的影響力一直很有限，未來也不見得會更好。這涉及的現實層次主要是心理治療學界與精神醫學界「權力機制與分配」的問題。這問題可能全世界都一樣吧！在歐洲心理學界，精神分析與實徵科學行為學派仍是主流，此在分析學派雖有自己的專業訓練機構與專屬醫院，但在主流掌控權力的現實心理醫學界，此在分析學派從海德格、梅塔波斯到今日的基翁康道（Gion Condrau）與艾利斯赫茲昆姿（Alice Holzhey-Kunz），始終是心理治療界曲高和寡的小流派。[1]雖然如此，此在分析學派立基於海德格哲學與詮釋現象學之特殊哲學背景，卻也吸引著許多「另類心理師」：尤其是不想把病人只是當病人，不將治療問題定位在心理層次問題的心理師。

從理論而言，此在分析學派之特殊性可從下面幾點言之。

1. 以海德格「此在」概念作為人性詮釋之依據，「病人」意味著某種自我限定因而受苦的「此在」。既是自我限定，也必具有跨出去限定的存在性自由，自由本身即是療癒的可能性條件。（Gesundsein als Freisein）療癒即恢復存在的自由。

1. 「面向死亡的存在」（Sein zum Tode）始終是此在分析治療哲學的重要元素，面對老病死之生命限定，面對有限生命的形上孤獨，是此在分析積極正向運用的治療性哲學。
2. 治療師作為藝術家，藝術家作為治療師：此在分析學派基於海德格「藝術、詩、語言」對存有之開顯的哲學，強調治療本身的藝術性。治療不是成套的方法，不是訓練好的可操作規則，而是人對自己存在狀況之照見，是恢復心靈原創力之存在自由。因此，治療師應是自身有能力穿透遮蔽，了解藝術語言存有之人，才能陪伴其他人解放自身之滯限，綻出生命活水源頭之本真存在。[1]

本文自然無法詳述此在分析學派之哲學理念與內容，對此學派與實證心理學及精神分析學派間的複雜論辯也只能略說。大抵而言，在科學精神嚴謹要求的心理學與精神醫學界，此在分析學派常被譏評為「過度浪漫超然」，海德格在歐陸哲學界被批判之哲學問題，心理學界也延續之。但批評本身代表的不見得是負面意義，反而彰顯另類治療哲學的份量。雖然此在分析學派對歐洲心理學、精神醫學界的影響力，遠遠比不上海德格哲學對當代歐陸哲學的鉅大衝擊，但從「此在」開顯的人性觀，從「天地人神」四重整體觀看的「人之存在意義」，又豈是實證心理學與精神分析病理學所可比擬之氣象。

此在分析學派不會成為歐洲心理學界的主流，現象學心理學在台灣心理學界、醫護倫理學界也可能常是大多數人「讀不懂」的少數「另類」。但哲學思想的價值意義之評量，從來不是量化的。將現象學心理學與此在分析所關懷的「病人、人、此在」，放回「天地人神」的悠悠之境，其價值意義的衡量，顯為多餘。言語之際，只能沉默。

（2006年6月2日，作者為南華大學生死學系助理教授）

本文刊載在 應用心理研究 第30期的11-14頁

[1] Gion Condrau：Sigmund Freud und Martin Heidegger , Universitätverlag Freiburg Schweiz, 1992。

[1] 基翁康道是梅塔波斯的嫡傳弟子，曾長期參加過「籌尼可那研討會」，著作之質與量，都是此在分析學派的後學之首，雖然他至今仍住在蘇黎世的籌尼可那區，但他的學派中心卻在維也納。赫茲昆姿的學派以蘇黎世為中心，是此在分析學派的改革自由支派，著作質量遠比不上基翁康道。但在心理治療方法上似乎有某些創新與發展，並較為其他心理治療學派所接受。

[1] 基翁康道是梅塔波斯的嫡傳弟子，曾長期參加過「籌尼可那研討會」，著作之質與量，都是此在分析學派的後學之首，雖然他至今仍住在蘇黎世的籌尼可那區，但他的學派中心卻在維也納。赫茲昆姿的學派以蘇黎世為中心，是此在分析學派的改革自由支派，著作質量遠比不上基翁康道。但在心理治療方法上似乎有某些創新與發展，並較為其他心理治療學派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