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巴迪歐:語言,思想,詩歌 1

在今天的世界上,有一群數量驚人又真正傑出的詩人。在巴西這里,這一點尤其正確。然而——至少在歐洲——誰能意識到這些詩人?誰閱讀他們?有誰全心全意向他們學習呢?

詩歌,唉呀,已經越來越遙遠了。通常以「文化」的名義發生的事情都忽略了詩歌。這是因為,詩歌並不輕易忍受對於清楚明白、消極讀者和簡單信息的需求。詩歌是一種不妥協的練習。它完全沒有中介而且對媒體懷有敵意。詩歌拒絕投票民主和電視民主——因此常常已然挫敗。

詩不存在於交流之中。詩歌沒有需要傳遞的東西。它只是一個表達,是一項僅僅從自身獲取權威的聲明。

讓我們來聽聽蘭波說什麼:


啊!一隻翅膀扇動著柳樹花粉!

蘆葦叢的玫瑰,早就被吃光了!

誰在說話?哪一個世界在這里被命名?是什麼得出了這個突兀的詞條又把它放在令人驚呼的那一部分?這些言詞中沒有什麼是可以交流的;沒有事先明確的東西。蘆葦叢長著玫瑰,或從語言中升起一隻詩意的翅膀驅散柳樹花粉,在這些想法周圍並不存在著能與它溶為一體的觀念。

一首詩所宣告的獨特性不進入任何可能存在的利潤計算。

詩的行動不可能是普遍的,它也無法成為公眾的歡宴。詩歌把自身表現為語言之物,毫無例外的,作為一個事件被經歷。馬拉美談及詩歌時說「人為的,存在著,它全然獨立地發生。」詩歌的這一「全然獨立」構成了語言內部的一場獨裁起義。這就是為什麼詩歌既不表達也不進入一般的流通。詩歌是疊合在其自身內部之上的一種純粹。詩歌毫無焦慮等待著我們。它是一種閉合的顯現。我們樸素的凝視展開它如同一把扇子。有一首詩這麼說:

學習,通過一句巧妙的謊言

保護你掌中我脆弱的翅膀。

總是一個「巧妙的謊言」把我們和詩歌的相遇綁在一起。一旦我們同它遭遇,把它展開,我們就裝作它原本就為我們而生。就這樣,由我們緊握在手里的翅膀保護著,我們重新獲得了對詞語與生俱來的清白的信任感。

閉合又矜持,現代詩歌中棲息著一種至關重要的沈默。這純粹沈默打斷了環境中的雜音。詩歌在語言表面注入沈默。而此後,從這里開始,它開始向一種前所未有的肯定移動。這沈默是一種行動。就這一點來說,詩歌談論的正是維特根斯坦所說沈默的對立面。詩歌說:「這件事無法在屬於多數人的語言里被談論;我發明沈默以便於表達它。我把這言談從世界中隔離出來。而當它再被談論時,那總是和它的第一次一樣。

這就是為什麼詩歌,在它恰如其分的語言里,要求對於沈默的運作。我們能談論這首詩:

沒有那舊的檀香木

也沒有舊的彌撒書,她平衡

在那羽毛樂器之上

沈默音樂家。


沈默音樂:一個矜持又再度疊合的詞,詩歌是馬拉美所說的「克制的行動」。他已經把詩和語言的另一用途對立起來了,那種用途如今支配了我們:交流和現實的語言,混亂的圖像語言;一種屬於媒體領域的中介語言;馬拉美把它描述為「世界報告文學」的語言。

是的,詩歌首先是從世界報道中被扣除的語言片斷。詩歌是一個終止點。它使語言停留在自身之內。反對令人生厭的「無所不見」和「無所不言」——就是說,炫耀、放送和評論一切——詩歌守護著語言的正當性。或者說是雅克·拉康所說的「恰當的言說」(well-saying)的倫理。 (本文作者:阿蘭·巴迪歐;原見: 2018年01月15日 中國詩歌網;伊索爾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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