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里什文《大自然的日曆》冬天,沒命地賽跑(下)

它朝另一個方向跑,可能不過是瞎跑。在一處路邊,它的爪子留下不易抹掉的痕跡,它在這兒振作起了精神。前面的狐貍試著跳到一旁去,不知為什麼一轉念,又返回來,在雪地上留下一道小弧線。“夜鶯”也跑到弧線上,但是不多遠,它的蹤跡全給抹掉了——那是媒人們買酒回來給抹掉的。也許,狐貍本可以瞞住我,不讓我看出它是在什麼地方離開大路,竄進灌木叢的,但是“夜鶯”以全身的分量向那邊一撲,使勁壓了過去。接著,我又在林間通道上發現,“夜鶯”和狐貍留下的兩種腳印進行著生死搏鬥,它們疾風似的奔跑,不斷打落路面黑樹樁上戴的白帽子。

它們在直路上沒有跑多久,因為獸類都不喜歡直路。它們重新回到荒地上,從一處林中空地到另一處空地,從一個林班到另一個林班,你追我趕。

我興奮地在一處發現,狐貍疲憊不堪,曾斗膽歇了會兒,留下了它那狐貍印記。

如果現在有人問我,我是絕對說不出來,也幾乎再找不到我最終是在什麼地方遇上“夜鶯”繞小圈子進行追捕的。那先是一片參天的松樹林,接著馬上是茂密的小雲杉林,有大塊大塊的空地。那里到處有交叉的腳印,有時一塊空地上有好幾道腳印。我聽見了“夜鶯”緊追不捨的聲音,它還在繞圈子。到這個時候,我那解謎的故事便告結束了,我再不是尋蹤覓跡的人,我自己已是第三隻,也是最厲害的一隻猛獸,參加到兩獸你死我活的這場搏鬥中去了。

我那支沒有扳機的獵槍標尺板上落了好多雪花,我用一隻手指去抹它,手指碰到鐵時就被粘住,由此我才想到天氣有多麼冷。我終於從一棵小雲杉樹後面窺見,夕陽餘暉中狐貍張大了嘴巴,悄悄在茂密的雲杉林中走過。天冷得積雪吱吱發響,但這個我現在不怕了,狐貍再沒有力氣跑上數俄里長的路,它此刻必定會在繞某個小圈子時被我撞著的。

狐貍竟來到空地上,朝我這棵靠林子外沿的小雲杉樹跑來,它的舌頭斜掛著,那對隱藏在永恒的笑臉中的眼睛,依然射出一股可怕的兇光。我的兩手在等待中凍得火辣辣地痛,但是縱然完全粘在鋼質槍筒上,狐貍也休想逃脫!只見“夜鶯”縮短路程,猛然發現狐貍在空地上,就撲了過去。狐貍蹲在那兒迎戰“夜鶯”,把白花花的尖利的牙齒和微笑直轉向“夜鶯”那可怕的大嘴。“夜鶯”已多次領教過如此尖利的牙齒,有時受傷後一躺就是幾個星期。它不能直取狐貍,只有等狐貍跑起來,才能去咬它。眼下還不是終局。狐貍又將漂亮的尾巴一甩,指給“夜鶯”一個虛假的方向,再次鑽進了茂密的雲杉林,但那兒眼看就要暗下來了。

“夜鶯”汪汪大叫。它們嘴巴對著嘴巴吐氣,兩個身上都結冰掛霜,呼出來的氣馬上結為晶體。

我難以在吱吱作響的雪地上偷偷走過去,天氣真是太冷了!不過狐貍此刻也顧不得聽,它透過微笑,一個勁兒在磨礪它的小尖牙。“夜鶯”也不可能看到我,它一發現狐貍,就撲過去了,然而,如果狐貍對準它的脖子咬去,那怎麼好呢?

我沒有被它們發覺,藏在雲杉枝梢後面觀看著,我現在離它們已不遠。

太陽的餘暉在參天的松樹梢上最後一掠,紅紅的樹幹瞬間一亮,整個聖誕節便黯然消逝了,誰也沒有用溫和的聲音說:

“願你們平安,親愛的野獸們!”

這當兒忽地發出一種聲音,仿佛竟是聖誕老人哢吧一聲嗑了個大榛子,而且不比森林里的射擊聲輕。

突然都亂成了一團,狐貍漂亮的尾巴在空中一閃,“夜鶯”遠遠飛向錯誤的方向。我的槍聲跟著聖誕老人發出,和他的聲音完全相仿,只是並不圓潤,而是直著聲,稍有抑揚。

狐貍假裝死去,但是我看出它貼緊了耳朵。“夜鶯”撲了過去,狐貍一口咬住它的面頰,我忙用枯枝抽開狐貍,“夜鶯”咬住它的脊背,我擡起穿氈靴的腳踩住它的脖子,再用芬蘭刀子刺進它的心臟。它死了,但是牙齒還咬住氈靴。我用樹幹把牙齒撥開。

從發瘋似的追捕中清醒過來,肩上掛著一隻癱軟的兔子,總是有羞愧之感的。但是我們打到的這個“美女”,即使已死,也沒有讓獵興消泯。假如由著“夜鶯”的性子,它還會把一隻死狐貍扯弄半天的呢。

我們不覺在森林里趕上了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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