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里什文《大自然的日曆》鳥之夢(中)

日落之前,西風照例漸漸靜息了,太陽突然將萬道金光投入森林。我用兩手兜著耳朵,繼續諦聽,聽到在山楊樹葉的輕微抖動中,有采擷樹葉的聲音,這聲音比重濁的滴水聲更為沈悶,更為刺耳。於是我小心翼翼地站起來,悄悄去尋獵,我並不是在松雞高唱春歌之際大步流星地跑去。

松雞全神貫注在悠揚的歌聲里的時候,倒是什麼也聽不見的。眼下使我特別感到困難的是要走過一個大泥窪,那個泥窪里,看上去好像鋪滿了厚厚的楊樹葉,實際上卻滿是水苔和泥濘。要想那泥濘在你拔腳時不發聲響,需得將腳掌伸直,和大腿成一線,像跳芭蕾舞一樣。而當你輕輕地把腳從泥濘里拔了出來時,粘在腳上的泥濘卻又滴入水中,聲音之響,真會嚇煞人。

可是你瞧,小老鼠卻可以在落葉底下亂竄,竄過的地方,落葉塌了下去,像犁溝似的,並發出響亮的沙沙聲。要是我這樣做的話,松雞早就飛走了。看起來,這種聲音在松雞是習以為常的,它知道是老鼠在跑,所以毫不介意。如果是狐貍走過去,踩得枯枝啪啦響,松雞在樹上大概也會聽得出,這是於它無害的狐貍在偷偷地行事。原來森林里一切都有定規,彼此之間都是協調地聯系著。但是,人是變幻無常的,什麼都會做得出來,因而他的一聲一息都會尖刻地干擾大自然的生活。

熱情能夠產生無限的耐心,時間充分的話,完全可以做到貓也似的動作,無奈時間不夠了,太陽已經落山,再過一會兒,便不能射擊了。我絲毫也不曾懷疑,我那松雞是停在我面前一棵山楊樹的那一面的,但我不想繞過去,反正繞過去也來不及了。有什麼辦法呢?這棵山楊樹的整個黃色的梢頭,只有一個朝著那邊晴空的窄小的天窗,此刻這個天窗忽而關閉,忽而開啟。我明白了,那是松雞在啄食,關窗的是它的頭,我甚至還看得見那頭部的小須。本來,像我這樣在最初弄清情況的瞬間就能舉槍射擊的人是不多的,偏偏這一瞬間我踩到了一根不曾看見的枯枝,嚓的一聲折斷了,於是窗口開啟了……後來更糟了——那松雞覺察到了危險,呼嚕嚕叫了起來,仿佛在責罵我。還有,近旁另外一隻松雞,恰巧這時候從樹枝上下來,全身暴露在我眼前,因為距離太遠,我射不到它,但又不能移步前去,不然它一定會看見的。我屏住呼吸,用一隻腳立著,另一隻腳幾乎懸著似的擱在枯枝上。這時,另有幾隻飛來過夜的松雞,散落在周圍。有一隻嚓嚓作聲,從高高的山楊樹上撥弄下來一些細枝,都是斜著咬斷的,看到這些細枝,我們就可以斷定,松雞要在這兒過夜了。我的那隻松雞也漸漸安靜下來,很可能它正伸直了脖子,向四面八方環視哩。不久,在我和始終沙沙作響的小老鼠所在的樹下,完全昏暗了。我原本看得見的松雞,也隱沒在夜色中。我想,所有的松雞,都已把長著小鬚的頭藏在翅膀下面入睡了吧。於是我也擡起那條麻木了的腿,轉過身,幸福地把酸脹的背脊靠在一棵樹上,那只被驚擾了的松雞,此刻正安安穩穩地睡在這棵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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