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欣桐:文學·藝術·政治 ——賈克·洪席耶的民主美學體系(1)

一、審美-政治:勞工解放話語與批判

賈克·洪席耶(Jacques Rancière,另譯雅克·朗西埃)所言的政治不同於以往,既不是孟德斯鳩式的對權力的精細分割,也不是作為風俗畫的文學藝術創作背景,而是一種從感性體驗出發的審美元政治,是對「治安」(police)體系的打碎與重構,與「可感性」的重新分配息息相關。「政治」是配置共同體的特殊形式,是組建一種特殊的經驗領域並劃分出作為成分的客體與具有指派能力的主體。在治安系統的「可感性的分配」(distribution of the sensible)下,共同體中的一切面對著接納與排除的對立命運,被劃分為可見與不可見、可聽與不可聽、言語與雜訊。而政治活動,則是「對治安秩序的不諧和擾動」1,是異見與歧感紛爭的場域。在洪席耶看來,「整個政治活動就是一種對抗,以便決定什麼是言語或叫聲,重新描繪出政治能力藉以自我證明的那些感性邊界」2。政治活動對可感性的分配進行了再分配,讓新的主體呈現於公共空間,讓不可見的變得可見,不可說的變為可說。

勞工解放問題是洪席耶思考審美政治結構的出發點,也是他與阿爾都塞產生分歧之處。洪席耶認為工人運動不僅是政治革命,更是審美革命,關係到共同體內的可感性再分配,若想達到真正的審美平等,不能只將工人框定在他的語言身份中,而且要運用普遍的語言將其個體經驗表達為共同體的共同經驗。工人不是亟待被知識份子啟蒙的群體,不需要被授予革命理論或科學認識(scientific understanding)。洪席耶認為阿爾都塞從馬克思主義中刻意提取出了「技術分工」(technical division of labor)這一概念,以區隔腦力與體力勞動,在二者之間劃分出等級,從而確立了自身的學院權威。在五月風暴後,雖然阿爾都塞變得更加謹慎,不再強調非技術工人與工程師之間的永久區分,但他只是將這一思想隱藏於「科學認識」之中,仍堅持認為非知識群體看不到主導歷史的法則,知識份子要將科學傳遞給蒙昧群眾,才能啟迪他們的革命意識。3阿爾都塞創建了一個意識形態概念的空間並將科學認識與意識形態絕對對立,身處這一空間中的人們不知統治為何物,因而茫然不覺自身的被壓迫狀態,急需睿智的思想家來揭示歷史演進的真相。而洪席耶認為,沒有那種不與受壓迫者的理性相結合的顛覆性理論4,通向平等之結果必須經由平等之方法,必須與大眾站在一起而非站在高處。

 

因此,洪席耶也反對布迪厄爾的批判社會學眼光,認為薩特和布迪厄爾式的知識份子以批判者立場自居,以審視的目光從哲學家的窗口觀看工人與園丁,展示勞動階級的個體內在聯繫,自己則身居一側端作「時代的測量者」,思考工人解放的命題5。洪席耶批判的正是這種戴上「社會學家王」的帽子,將工人文化與資產階級文化、大眾美學與康德美學區隔開來的文化姿態。布迪厄爾在《區隔》一書中強調大眾美學是「基於對藝術和生活之間連續性的確認,這便意味著形式隸屬於功能」,而知識份子的美學理論則以康德的審美判斷與理性功利為基礎,將超然和非功利性視為藝術作品自律性的衡量標準6 

洪席耶認為布迪厄爾的區隔自治美學立場實則是一種新的等級安排,是用社會學眼光進行的文化階級重新排序,讓統治者與被統治者、高雅與粗鄙、非功利與庸俗、有知與無知各安其位。這與柏拉圖《理想國》中的哲學王、詩人與工匠的倫理體系並無二致。被分配的位置決定了人們的社會分工、閒暇時間和聲音大小,在區隔的空間中聲音只能以單箭頭的方向由高向低傳遞,社會生活的感性結構與真正的平等融合相差甚遠。洪席耶分享的是毛主義中的革命教育的理念與途徑,他提倡的審美政治是實現知識份子與勞工階層真正的融合,將圍牆與框架打碎,讓平等的聲音傳達共同體的經驗。(原載:台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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