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納先生,我倍感榮幸。就像之前說的,你對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你打算什麽時候進行?”

“要是不下雨的話,乾脆就今晚吧?八點半左右?我們晚餐吃得早,所以那時已經回來了。我會編點借口,離開公寓,過來和你碰頭。先把小船備好,沿著運河回來,在窗下停泊。會很完美的。你覺得呢?”


你大概能夠猜到,這就像美夢成真一樣。還有,這點子聽起來很甜蜜,一對五六十歲的夫妻竟跟熱戀的青春期一樣。說實在的,這甜蜜幾乎要使我忘記方才目睹的僵局。但我要說的是,即使在那當下,我內心深處就有股預感;覺得事情不會如他預期的順利。

接下來幾分鐘,我就和嘉德納先生坐在那兒討論細節──他想要哪首歌,偏愛什麽音調,諸如此類的事。後來我得回去棚底準備下一場演出。於是我站起身與他握手,告訴他今晚的重頭戲包在我身上準沒錯。

那晚,當我前往與嘉德納先生碰面時,街道幽暗寂靜。那段日子里,我只要一步出聖保羅廣場就鐵定會迷路。因此即使我預留了充裕的時間,也知道嘉德納先生說的小橋在哪兒,我還是遲了幾分鐘。


他站在一盞燈的正下方,穿著一套起皺的深色西裝,襯衫扣子開到第三、四顆,胸毛清晰可見。當我為了遲到致歉時,他卻說:

“幾分鐘算什麽?琳蒂和我結婚二十七年了。幾分鐘又算什麽呢?”

他並不氣憤,但心情似乎嚴肅、沈重──絲毫不見浪漫。小船在他身後,在水中輕輕擺動著。我看見船夫是維多里歐,一個我不怎麽喜歡的家夥。面對面時,維多里歐總是很友善,但我知道──早就知道了──他會在背後說三道四,譏諷像我這樣的人,他口中的“新國家來的外國佬”。所以,那晚當他像個兄弟向我打招呼時,我只是點點頭,靜靜等他扶嘉德納先生上船。然後我把我的吉他遞給他──我帶上我的西班牙吉他,而非有著橢圓形音孔那把──接著自己也上了船。

嘉德納先生不斷在船頭走動,一度又忽然重重地坐下來,讓我們差點翻船。但他似乎沒有察覺。而當我們把船劃離岸邊,他也只是盯著水面瞧。


接下來幾分鐘,我們靜靜地漂流,經過陰暗的建築物,穿越低矮的橋。然後,他自深思中回過神,說:

“聽著,好友。我知道我們已經講定今晚的曲目。不過我一直在想。琳蒂很喜歡那首〈當我抵達鳳凰城之際〉(By the Time I Get to Phoenix)。很久以前我錄過那首歌。”

“我知道,嘉德納先生。我媽媽總說你的版本比起辛納屈的,或是葛倫·坎伯(Glenn Campbell )的著名版本都更好。”


嘉德納先生點點頭。好一會兒,我都無法看見他的臉。在劃到下一個轉角以前,維多里歐的小船所發出的嗚吟聲,就那樣於壁岸之間回蕩著。

“以前我常唱這首歌給她聽,”嘉德納先生說:“唔,我想今晚她會想聽。你對那首曲子熟嗎?”

我的吉他那時已拿出琴盒,於是便彈了幾小節。

“繼續,”他說:“調到降E大調。我專輯里便是那樣彈的。”

於是,我就著那個音調重彈,大概整整過了一段後,嘉德納先生開始唱,極其輕緩,仿佛只依稀記得歌詞。他的聲音優美地同幽靜的運河與之共鳴。事實上,聽起來美極了。有那麽一會兒,我仿佛回到孩提時期,回到那間公寓里,躺在那張地毯上。嘉德納的專輯在房間的一角兀自唱著,而母親就坐在沙發上,也許是筋疲力盡,又或許是心碎。

嘉德納先生忽然停下來說:“好。就用降E大調彈〈鳳凰城〉。接下來,或許如我們計畫的,唱〈我太輕易墜入愛河〉(I Fall in Iove Too Easily )。最後是〈給我的寶貝〉(One for My Baby )。這樣就夠了。她不會想再聽更多首的。”


說完,他似乎又跌回之前的思緒。我們就伴著維多里歐輕輕的劃槳水聲漂過暗夜。“嘉德納先生,”最後我終於說:“希望你不介意我問。嘉德納太太知道這場演奏嗎?還是這是個美妙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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