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進鎮子的一段下坡路上。 

這段路一直和鎮上的大街連成一氣。他倆奔跑起來,雙腳踏起的雪花不斷撞在臉上。車速越來越快。格拉飛身上了板車,手中揮舞拉邊套的纖繩,喊:“駕!”先是紅柳,後來就是帶院落的房子往後滑動了。

 

次多更加拼命地飛跑。身後,夥計的笑聲響起來了,笑聲拋灑在閃閃發光的街道中央。 

他們一直到鎮子正中的小廣場上才停下。

 

刷經寺鎮比以往哪一次見到的都還要潔凈美麗,連醫院的病人都換上了乾淨的條紋服裝。房檐上掛下一串串晶亮的水珠,滿世界都是水珠濺落的聲音。百貨公司的樓層是唯一重建的水泥房子。融化的雪水在平頂上匯聚到一起,從漆成紅色的落水管中跌落,那聲音竟有一條小河奔瀉般的效果。格拉和次多提著秤,在一家家屋檐下進出,稱出去胡豆,稱進來米。遇到干脆的人家就用盆啦碗啦大致量一下。單數門牌的給格拉,雙數門牌的給次多。在落水的屋檐下穿進穿出,兩人的頭髮和雙肩都給打濕了。

 

格拉一頭鬈髮更加鬈曲,像是滿腦袋頂著算盤珠子。 

直頭髮更直的是次多,一綹頭髮垂在額頭中央,像一隻引水槽,頭上匯聚的水從那里落在鼻尖上面。再落到胸前,衣襟也濕了好大一片。 

在雙數門牌,一個老太婆給他們一人一隻和她一樣皺皺巴巴的蘋果。出了門,格拉說:“看看你的老太婆。”並晃動手中的蘋果。次多一口就咬掉了一半。

 

在單數門牌,一個彈琴的女人叫他們在院子中央的井里打水。格拉不幹,次多幹了。次多打水時,彈琴的女人指指自己繡有花朵的鞋子說:“你看我這樣的鞋子能出去打水嗎?”“你肯定有其他的鞋子。”格拉說。“可我不想打。”她邊說邊在琴弦上捋出一串和滴落的檐雨一樣明凈的聲音。“你又不是地主資本家,他們都被打倒了。”女人晃動腦袋笑了,這些連山里的藏族娃娃也曉得了,她哈哈大笑,惹得格拉也嘿嘿地笑了。 

剛提著水進屋的次多也跟著傻笑。 

女人擦掉淚水,說她喜歡次多那樣純樸的不狡猾的孩子。她問次多要什麼東西。次多用眼睛問格拉。格拉用藏話說:“酒。”次多就用漢話說:“酒。”女人說:“孩子家怎麼喝酒,你也並不老實。”一副很失望的樣子。

 

“我帶回去,爺爺病了。”於是,他們得到一瓶紅色的葡萄酒。他們在街上搖晃這瓶寶石般的東西。 

“中午有喝的啦!”“你要喝?”次多吃驚地問。 

格拉笑了:“你不喝?”“我……不會。”“以前你還不會換胡豆呢。我這兒的錢只夠買飯,買菜,現在有酒了,就喝!”不知道是不是一下雪,人人心里都顯得好受一些了。這天他倆還得到好幾本連環畫,一個男人還給他們一支和真槍一樣大小的木頭衝鋒槍。“我以前在宣傳隊跳舞用的,”那人說,“《洗衣歌》聽過嗎?就是那種舞,我演班長。”要是他們不趕緊點頭說知道,那人像是就要又唱又跳了。《洗衣歌》《過雪山草地》《逛新城》,女兒吔,哎!等等我,嗯!看看拉薩新面貌,等等,等等。等到換完糧食,又得到一隻油燈,可以通過小把手調節燈芯長短的那種,還有一副脫了膠面的乒乓球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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