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多,嘿!”“嗯。”“晚上我想你不會來呢?”“你叫我是要來的。”“真的?”“真的。”“你不嫌我和阿媽是人人都看不起的?”“不。我還怕你恨我們家呢。”前面是一段陡峭的上坡路。車子上去,又後退;上去,又後退。最後是格拉用肩膀頂一隻輪子往前一圈半圈,用石頭支住,再去頂另外一隻輪子。

 

終於上了坡。兩個孩子在雪地上仰天躺下了。 

喘過氣來後,格拉說:“我們真行。”次多又笑了。

 

路上經過幾個村子。遇到的成人都給他們以很高的禮遇,那就是和他們像面對大人一樣地交談、問候。他們說:看哪,天一下雪心里就好過一些了。只有一些和他倆年紀相差無幾的孩子們向他們投擲雪團,高聲叫罵來使嘴巴舒服。他們還唆使狗,跟在後面兇狠地唁唁吠叫。 

起先,雪地里沒有石頭,他們就拉著車飛跑。跑啊,跑啊。狗卻越追越兇,吠叫得更加瘋狂。突然,格拉停住了,轉身也憤怒地對著狗兇狠地吠叫起來。車子仍然帶著次多前衝,聽見原先三隻狗的叫聲變成了四隻,四隻狗的叫聲混合在一起,然後就悄沒聲息了。他好像已經看到了:一個孩子被狗撕扯,殷紅的血在他眼前的地上飛灑,更多的汗水從背心流下來了。

 

等他停住腳回頭,卻看到三隻狗在雪地上歡蹦跳躍,繞著躺在地上的格拉。格拉對天汪汪吠叫,它們也一樣汪汪地吠叫。格拉騰身而起,隨便把一大捧雪撒向天空。狗們就趴下了,對他晃動尾巴。格拉含住手指。打一個長的唿哨,狗們就掉轉頭奔回它們的村子去了。 

又是一段陡峭的上坡路。這次,挣扎許久,把好大一片雪踏成了泥濘,他們還是在原來的地方。後來是分成兩次才把胡豆拖上坡去,擦去滿臉汗水,才問:“先就怎麼沒有想到呢?”然後就放聲大笑了。

 

這次,兩人是同時開始笑的。只是次多笑得很沈靜,格拉笑著笑著就躺在了地上。格拉把臉埋進雪里,擡頭時就留下一張臉在雪地里。他說:“次多,看我雪中的臉,跟水中的不一樣啊。你也來留一個吧。”次多就趴下,把臉平平地印向雪地,格拉還在他後腦勺上加把勁,按了一按。 

一張寬臉,一張窄臉就留在了雪地上,輪廓光滑清晰。只有眼睛模糊不清,因而顯得憂傷迷茫。

 

“給他們安上一對寶石眼睛。”“珊瑚就可以了。”“那樣的眼睛看得見嗎。”“算了,那樣就成了菩薩像了。”那兩張臉嘴巴是笑的。 

當他們從那兩張臉上擡起眼睛,遠處鎮子像一堆不規則堆積的雪撞入眼簾。

 

“刷經寺,”格拉叫道,“我們要到館子里吃好吃的東西了。”“你有錢?”“阿媽給了我五塊錢,以前是留下過年的,她說有了米過年就不要錢了。就把錢一張一張數給我了。”“我只有一個饃饃。我以為會給我一塊錢的,他們有,你知道。”“算了。”格拉說,他看到次多憂郁的眼睛里備感孤獨的神情。 

“只有一個親人,”次多說,“那樣子才真好。”“我知道人家說阿媽話有多麼難聽,可我愛她。”平常,和母親一樣總是沒有來由就高高興興,被人說成是一種瘋癲的格拉。現在他一聲不響了,弓下身子拉車。身子很低,拖著腳步,腳尖推動一堆積雪,像犁破開泥土。雪從鞋幫上頭進了鞋子,在腳背上融化,沁涼的水在腳下有種非常舒服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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