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的公園，有木馬和滑梯，孩子們都在那裏玩。海邊的鐵欄旁，一個老人蹲在那裏，拉起綁在鐵欄的繩子，從海裏拉上來一個玻璃瓶子。

我們走過去看。

玻璃瓶裏混混濁濁，瓶中的海水裏有棕色和白色的麵包團。他拔開木塞，把水倒進小桶；水裏還有一尾魚，黑色的，像尾指那麼小。

「這麼小的魚！」我們都不禁笑起來了。

但老人沒有理會。他沉默地繼續工作，從一個桶裏取出一些新的麵包屑，添進瓶裏。然後塞回木塞，再把瓶扔回海裏去。

「塞著木塞，怎可以釣到魚？」有人奇怪了。

老人沒有回答。但瓶子扔進水中，沉下去，冒起一個泡泡，可見瓶底有空洞。老人走過幾步，鐵欄那裏又綁著另一根繩子。他把它拉上來。他手勢熟練，把繩子捲成一圈又一圈。

他拔開木塞，把魚倒出來。有些麵包屑塞著瓶口，他就從大桶裏拿出一根預先準備好的木條，用它推開瓶口的麵包團。有生命的小魚這就倒出來了。這一次是三尾，仍是那麼小的黑魚，魚頭兩鰓像兩扇耳朵。

「不知這是甚麼魚？」我們竊竊私語。

旁邊圍觀的人裏，有一個中年人，他說：「這是烏魚。他捕回去養大。這些魚是很貴的，四元一斤。」

但那老人仍然沒有答腔。他只是低頭工作。他的指頭浸在水中，看來有點紅腫。

但圍觀的人，包括我們在內，這些剛才笑他的魚小的人，這時都「哦」地一聲，好像有了不同的看法，好像這就明白他是在做甚麼了。

老人只是站起來，拿起他的兩個桶，走過幾步。蹲下來，用手拉那兒綁在鐵欄上的另一根繩子。他的兩個桶，一個大的，深紅色，盛麵包屑；一個小一點，橙紅色，盛魚。

在他背後，剛才經過的鐵欄旁邊，每隔幾步綁著一根繩子；在前面，也是這樣。他不是偶然來釣一尾魚，看來他已工作很久。沿海這列鐵欄上綁滿一根根繩子，一端綁在牢固的鐵欄上，一端伸向動盪不息的海水。

當他把繩子拉上來，在手中捲成一圈又一圈，旁邊的人連忙湊過頭去看有多少尾魚。瓶中的麵包屑混合著游魚，他們各有不同的猜測。我特別留意老人的臉，除了年紀積累成的皺紋，看不到任何輕易變化的表情。對於別人輕率的猜測，甚至沒有一點自豪或輕蔑的表示。

他只是拔開瓶塞，把魚倒出來。有人說：「兩條！」他從大桶裏取出木條，伸入瓶中，推開塞在瓶口的濡濕的麵包團，隨著海水流出的，還有另外兩尾小魚。水倒入小桶，四尾小魚擱在小桶的篩兜上。

剛才說話的那個中年人又跟另一個人說：「這些魚養大後是很貴的，賣六七元一斤！」他們為那魚的名字，爭辯起來。

但老人已走過另一根繩子旁邊。這一次，拉上來以後，他倒了瓶中的水，就塞進新的麵包屑。原來一尾魚也沒有，但他也沒有驚奇或失望，甚至不用推開瓶中混濁的東西看清楚。

他又再走過另一根繩子旁，那邊又有一群新的人圍上去看。當他把瓶中的倒掉，我聽見有人笑起來：「這麼小的魚！」（一九七五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