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談看書(36)還報友誼

布萊最後向克利斯青說:"你這樣對待我,還報我從前對你的友誼,你認為是應當的?" 

克利斯青感到困擾,臉上看得出猶疑的神氣。"這——布萊船長——就是!就是這一點!——我實在痛苦——。"布萊知道再也沒有別的話可說,默然下船。 

這最後兩句對白值得玩味。如果他們有過同性戀關係,布萊又還想利用職權逼他重溫舊夢,他還會感念舊恩?早已抵銷了。書中在他回答之前加上一段心理描寫:他困惑,因為報復的代價太高,同船友伴極可能死掉一半,另一半也永遠成了亡命者,但是底下答復的語氣分明是對布萊負疚,扯不到別人身上。李察浩似乎也覺得這一節對白證明他們沒有同性戀,推翻了他的理論,因此不得不加以曲解。

 

撇開同性戀,這本書其實把事件的來由已經解釋得相當清楚。叛變與事後自相殘殺同是楊唆使。書中稱為"這陰暗的人物",只是一個黑色剪影。他是這批人里面唯一的一個青年知識分子,在辟坎島上把能記憶的書全都寫了下來。近代名著《凱恩號叛變》里面也有個類似的角色,影片中由弗萊·麥克茂萊演,是個文藝青年,在戰艦上任職,私下從事寫作。大家背後抱怨船長神經病,他煽動這些青年軍官中職位最高的一個——范強生飾——鼓勵他叛變,後來在軍事法庭上受審,竟推得幹乾凈凈。這本書雖然是套邦梯案,比李察浩的書早二十年,不會知道楊的事,純是巧合,不過是諷刺知識分子誇誇其談,不負責任。楊比他複雜,為了朋友,把自己也葬送在里面,後來也是因為失去了這份友誼而銜恨。不知道是否與他的西印度血液受歧視有關? 

叛變固然是楊的主意,在這之前克利斯青已經準備逃亡。問題依舊是他與布萊之間的局面,何至於此? 

這條船特別擠,船身不到九丈長,中艙全部辟作花房,因為盆栽的麵包果樹濺上一滴海水就會枯萎。剩下地方不多,擠上差不多五十個人。現代港臺一帶的機帆船也許有時候更擠,但是航程短,大概只有潛水艇與太空船上的情形可以比擬。布萊嘮叨,在這狹小的空間內被他找上了,真可以把人嘀咕瘋了。

 

克利斯青人緣奇佳,布萊一向不得人心,跟庫克的時候也就寡言笑,三句不離本行。同性的朋友也往往是"異性相吸",個性相反相成。布萊規定傅萊亞與醫生跟他一桌吃飯,顯然也需要年紀較大、閱歷深些的人作伴,無奈他實在跟人合不來,非得要像克利斯青這樣的圓融的青年迎合著他,因此師徒關係在他特別重要。當然也是克利斯青能吃苦,粗細一把抓,沒有公子哥兒習氣,他自己行伍出身的人,自然另眼看待。但是邦梯號一出大西洋就破格提升,李察浩認為是他們這時候發生了更進一層的關係,其實是針對傅萊亞。如莫禮遜劄記中所說,越過傅萊亞頭上,是一種侮辱。

(愛墾老编按:張愛玲这篇文字篇幅很長,牵涉面很廣,為方便閱讀,老编另加上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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