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站在原先的地方,但是現在已經轉身面向我們,背對著欄杆和陰雨的天空。

「不要再說了,不好意思,我必須打斷你們,」露西小姐說,她這些話是對著坐在她前面長椅的兩個男生說的。她說話的聲音沒什麼特別,但是音量很大,像是平常對著全班同學宣佈事情的音量,所以大家全安靜下來。「別再說了,彼得,我必須打斷你們,我不能這樣繼續不作聲地聽你們說下去。」

露西小姐抬頭看著全班其他同學,深深吸了一口氣。「好了,你們都聽得到吧,我是說給你們全班聽的,該是有人來說清楚講明白的時候了。」

露西小姐不斷盯著所有人看,我們等著她開始說話。後來,有些同學說,他們當時以為露西小姐打算好好訓斥我們一頓;還有人以為她要宣佈一項圓場棒球比賽的新規則呢。但是,露西小姐還沒說話之前,我就猜到,她要說的話比那些事情更重要。

 

「男同學,請原諒我聽了你們的談話。不過,你們正好站在我背後,所以不想聽到也難。彼得,你要不要把剛才對高登說的話告訴其他同學呢?」

彼得一臉疑惑,滿臉受傷、無辜的表情。露西小姐又說了一次,這回口氣溫柔多了。「說啊,彼得,請你告訴其他同學剛才所說的話。」

 

彼得聳聳肩,「我們剛才正在討論,將來如果變成演員,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不知道那是怎樣的生活。」

「沒錯,」露西小姐說,「你還對高登說,必須到美國去,才有成功的機會。」

彼得又聳了聳肩,小聲咕噥地說:「是的,露西小姐。」

 

這時,露西小姐的眼光掃過全班同學。「我知道你們沒有惡意,但是這種話說得太多了。我不時聽到你們提起,校方竟然允許你們這樣下去,這是不對的。」我看到越來越多雨滴從簷溝落下,並且落到了露西小姐肩上,但是露西小姐好像沒留意到。「如果沒有人打算告訴你們,」她繼續說,「那就由我來說吧!在我看來,你們的問題是:一直以來你們總是聽而不聞。你們聽說了一些事情,但是沒有人真正聽懂,我敢說,甚至有些人非常樂意維持現狀。我可不行。如果你們打算將來好好地過日子,那麼,有些事情現在必須知道,而且必須真正明白才行。你們當中沒有人會去美國,沒有人可以變成電影明星,也沒有人會像前幾天我聽到你們計畫的一樣在超市工作。你們這一生都已經安排好了,你們會長大成人,然後在老化前,甚至進入中年以前,就要開始捐出身體的重要器官。這就是創造你們的目的。你們和電視上看到的演員不同,甚至和我也不一樣。你們來到這個世上,就是為了這個目的,你們所有的未來都已經決定好了。所以,不要再說那種話。不久,你們就要離開海爾森,距離你們準備第一次器官捐贈的時間也不遠了。你們一定要記住。如果想要過著正常像樣的生活,你們每一個人就要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的未來。」

 

露西小姐說到這裡停住,但是在我印象中,她想繼續把腦中的話全說出來,因為她環顧著全班,從這張面孔到另一張面孔,就像還在對我們說話一樣。當她轉過身去,再度眺望著整座運動場,我們才鬆了一口氣。

 

「現在雨沒那麼大了,」露西小姐說,雖然外面的雨和之前一樣沒變。「我們出去吧,說不定,太陽也會出來露個臉。」

 

我想露西小姐說的就是這些了。幾年後,我在多佛中心和露絲討論這件事,她說當時露西小姐還說了很多事情;包括解釋了捐贈前要先花些時間擔任看護,以及捐贈的一般程序、康復中心等等之類的……但是我非常確定,露西小姐沒有說這些話。好吧,露西小姐剛開始說話時,可能還想多做些解釋,但是我猜她一開口,看到眼前這些疑惑不安的臉孔,就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把原先預備的話說完。

露西小姐在休憩亭突然對我們說了那些話,究竟產生了如何的影響,其實很難判定。這件事很快在校園傳了開來,但是內容多集中在露西小姐身上,而不是那些她努力想要告訴我們的訊息。有些學生說,那是她一時失去了理智;其他人說,其實是艾蜜莉小姐和其他監護人要求她說的;甚至有些當時在場的人認為,露西小姐是為了教訓同學在走廊上太過吵鬧。但是,就像我所說的,幾乎沒有人討論露西小姐說話的內容,這太令人意外了。若是有人提起,大家會說:「那又怎樣?那些事我們早就知道了啊!」

 

但是,那才是露西小姐的重點。就像她說的,一直以來我們總是聽而不聞。幾年前,我和湯米又談起過去這些事情,我提起當時露西小姐那個「聽而不聞」的說法,湯米聽了以後提出了一個理論。

湯米認為,監護人可能早已小心謹慎地安排我們在海爾森這幾年的時間,傳達每件事情的最佳時刻,好讓我們每次聽到最新訊息的時候,總是礙於年紀太小,不能完全搞懂。不過,當然我們在某個程度上還是接收了那些訊息,所以,不久之後,我們甚至還沒來得及好好檢查了解,那些訊息就全留在腦海裡了。

 

在我聽來,這種說法根本就是陰謀論,我不覺得那些監護人心思會這麼狡猾,但是說不定當中有點兒道理。感覺我們甚至早在六、七歲時,就已經模模糊糊覺得,自己一直都知道器官捐贈這件事。所以,當我們年紀大了一些,監護人對我們談起捐贈的時候,那些內容聽了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好像以前在什麼地方就已經全部聽說了一樣。

我想起來了,監護人起先開始上性教育課程時,經常同時提到器官捐贈的事。我們在還是十三歲左右的年紀,對性可說既是焦慮又興奮,上課時自然就把其他內容擺在一邊。換句話說,監護人其實極有可能企圖把大量關於未來的事情挾帶走私到我們的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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