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懋登《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32)

原來面白的是個馬元帥,面黑的是個趙元帥,面青的是個溫元帥,面赤的是個關元帥。這四位元帥齊齊的朝著天師打了一個躬,齊齊的問聲道:“適承道令宣調吾神,不知哪廂聽用?”天師看見了四位天神,可喜又可惱,可惱又可喜。怎麼可喜又可惱?若是天神早降壇場,免得賭輸與和尚,這卻不是個可喜又可惱?怎麼叫做個可惱又可喜?終是得了這四位天神赴壇,才免了那鋒鏑之苦,這卻不是個可惱又可喜?天師問道:“我與和尚賭勝,諸神何不早赴壇場?”四位天神齊聲答應道:“並不曾曉得天師賭勝。”天師道:“我有飛符燒來,諸神豈可不曾看見?”天神齊聲道:“不曾看見。”天師道:“我燒了四十八道,豈可一道也不曾看見?”天神齊聲道:“止是適才看見兩道。”天師道:“除這兩道之外,先燒了四十八道。”天神齊聲道:“若說四十八道,諸神實不曾看見。”天師道:“想是天曹哪一個匿按我的飛符不行?”天神齊聲道:“天曹誰敢匿按飛符?”天師道:“諸神都在那裏公幹,不曾看見飛符?”天神齊聲道:“今年南天門外大水,就是倒了九江八河,就是翻了五湖四海,浪頭約有三十六丈多高,淹了靈霄寶殿,險些兒撞倒了兜率諸天,故此小神們都在南天門外戽水。適才落了早潮,就有兩道飛符來到,小神們見之,特來聽調。”天師辭謝了四位天將,下壇繳旨。當有圓牌校尉覷著陳侍郎笑了一笑,陳侍郎覷著校尉點一點頭。怎麼圓牌校尉笑了一笑,陳侍郎點一點頭?原來南天門外的大水,就是金碧峰缽盂裏的水,金碧峰缽盂裏的水,就是圓牌校尉舀的玉河裏無根的水。別的耳聞是虛,陳侍郎眼見是實,故此校尉笑一笑,侍郎點一點頭。

 

卻說文武百官看見四位天將對著天師講話,一個個、一句句都傳與萬歲爺聽到。萬歲爺聽知天將說話,又聽知上方有這個水厄,淹了靈霄殿,險些兒撞倒了兜率天,萬歲爺道:“天宮尚且如此有水,不知今年天下百姓如何?”滿腔子都是惻隱之心。只見天師下壇,俯伏金階繳旨。萬歲爺道:“上界有水,天將來遲,恕卿死罪。只一件來,死罪可恕,活罪又不可恕。”天師道:“既蒙聖恩恕臣死罪,怎麼又有個活罪難恕?”聖旨道:“要卿前往西番,取其玉璽與朕鎮國,這卻不是個活罪難恕?”天師道:“伏乞陛下寬恩,要取玉璽,苦無甚麼難處。”聖旨道:“怎麼取璽不難?”好個天師,眉頭一蹙,計上心來,心裏想道:“今日受了這個和尚許多周折,就在取璽上還他一個席兒罷。”回復道:“容臣明日上本,保舉一人前往西洋,取其玉璽,全然不難。”聖旨道:“朕要玉璽甚急,明日上本,又費了事,修書不如面陳,就是今日從直口奏罷。”天師道:“依臣口奏,臣保舉適才賭勝的和尚,本事高強,過洋取寶,手到寶來。”聖旨道:“適間的和尚也不知其姓名,怎麼叫他取璽?”天師道:“陛下究問保官,便知他端的。”聖旨一道:“宣陶學士、劉誠意二卿上殿。”二臣即時俯伏金階,奏道:“陛下何事宣臣?”聖旨道:“二卿保舉僧家,那僧家甚麼名姓?”陶學士道:“小臣保狀上已經有了,那僧人俗家姓金,道號碧峰,叫做個金碧峰和尚。”天師道:“就是這個金碧峰下洋取寶,手到寶來。”劉誠意道:“天師差矣!朝廷要璽,你無故奏上朝廷,滅了和尚;今日你賭輸與和尚,又保舉和尚下西洋,你這還是侮慢朝廷?你這還是顛倒和尚?”這兩句話兒不至緊,把個張天師連燒四十八道飛符的汗,又嚇出來了。

 

只見金階之下,一字兒俯伏著四位老臣。上問道:“四位老臣是誰?”原來第一位是成國公朱某,第二位是英國公張某,第三位是衛國公鄧某,第四位是定國公徐某。四位老臣說道:“天師既滅和尚,又保和尚,一功一罪,伏乞天恩寬宥則個。”聖旨道:“怎麼見得該寬宥?”他四位老臣道:“因是天師滅卻凡僧,才得聖僧;若不是滅卻凡僧,怎麼得這個聖僧?功過相抵,伏乞寬恩。”聖旨道:“依四卿所奏,赦天師無罪。只是那僧人不知何處去了,到哪裏去尋他來?”天師道:“小臣有個馬前神算,容臣算來。”聖旨道:“著實算來。”天師笑了一笑,說道:“臣算他在西北方五臺山文殊師利寺裏講經說法。”聖旨道:“你會算他居住,怎麼不會算他本事,又和他賭勝?”天師道:“臣已經算他四卦。第一卦算他是個廩膳生員;第二卦算他是個王府殿下;第三卦算他是個乞丐之人;第四卦算他是個九十八九歲的老兒,倒有個八十七八歲的沒趿的媽媽隨身,所謂陰陽反復,老大的不識得他。”劉誠意道:“天師滿肚子都是算計人的心腸,怎怪得陰陽不準!”聖旨一道:“著張真人明日五鼓進朝領旨,前往五臺山欽取金碧峰長老無違。百官散班,欽此。”

 

文武百官出朝,天師也就出朝。那保天師的四位老臣說道:“適來的和尚,就是屬起火樹的。”天師道:“怎見得?”那老臣道:“你不曾看見他響的一聲,就上天上?”那兩個保僧人的大臣說道:“那長老是個騎硫磺馬的。”天師道:“怎見得?”那大臣道:“你不看見他屁股裏一漏煙?”只見一個吏部侍郎姓陳,聽見這些國公學士都在取笑,說道:“今日的和尚,倒是個熟讀嫖經的。”眾官道:“怎見得?”陳侍郎道:“你不看見他得趣便抽身?”只是一個圓牌校尉,在陳侍郎馬足之下走,他也說道:“這個和尚不但是熟嫖經,《大學》、《中庸》也熟。”侍郎道:“怎見得?”校尉道:“老爺不曾看見他的缽盂裏的,是個今天水一勺?”卻又大家取笑了一會。各人歸衙,不覺轉身便是半夜,便是五更,金雞三唱,曙色朦朧,宮裏升殿,文武百官進朝。天師進朝領旨。

 

卻不知天師領了旨意,取得碧峰長老有功無功,卻不知碧峰長老知道天師領了旨意,取他來也不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14回張天師倒埋碧峰金碧峰先朝萬歲

詩曰:

 

天仗宵嚴建羽旄,春雲送色曉雞號。

 

金爐香動螭頭暗,玉佩聲來雉尾高。

 

戎服上趨承北極,儒冠列侍映東曹。

 

太平時節難身遇,郎署何須笑二毛。

 

這詩單道的是早朝的。

 

卻說僧道賭勝,過了明日五更三點,萬歲爺升殿,文武百官進朝,天師早已在午門見駕。朝廷爺和文武官議了國事,宣上天師,付了他一道欽旨,又付了他一面金牌。萬歲爺道:“南京前往五臺山有多少程途?”天師道:“有四千六百裏。”萬歲爺道:“你怎麼曉得這個程途?”天師道:“臣仰觀天文,俯察地理,道途遠近,無不周知。”萬歲爺道:“你今日去,幾時回朝?”天師道:“臣今日去,明日回朝。”萬歲爺道:“四千多裏路程,怎麼得這等的快?”天師道:“大凡欽差官,旱路驢一頭,要登山度嶺;水路船一只,要風順帆開。小臣既不是旱路,又不是水路。”萬歲爺道:“莫非卿家有個縮地的法麼?”天師道:“也不是縮地法,臣騎的是條草龍,騰雲駕霧,故此限不得路程。”萬歲爺道:“既如此,快去快來。”天師辭了聖上,出了午門,諷動真言,宣起密咒,跨上了草龍,雲慘慘,霧騰騰,起至半天之中,竟往五臺山文殊寺而去。卻說碧峰長老坐在法臺上講經,早已就知其情了,即時按住經典,離了法臺,心裏想道:“這個天師盡有二八分鏤鎪我也。我和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怎麼又在朝廷面前保我去下西洋?只有一件,我若是去,不像個和尚家的勾當;我若是不去,佛門又不得作興。”沈吟了一會,設了一計,叫聲:“家主僧上來,吩咐本山大小和尚都要得知,今日朝廷有一道旨意,有一面金牌,欽差的就是張天師,特來此中取我進朝,去下西洋取其國璽。天師心懷不良之意,我設一個妙計搪抵天師。你們大小和尚依計而行,不可違拗,誤事不便。”眾和尚齊聲念上一聲“阿彌陀佛”,說道:“弟子們誰敢執拗。”長老對家主僧附耳低聲說道:如此如此。長老起身便走,徒弟非幻、徒孫雲谷兩個說道:“師父也教我們一教,卻好回復天師的話語。”長老道:“你兩個跟我來也。”一個師父,一個徒弟,一個徒孫,慢搖慢擺,一直擺到那海潮觀音殿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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