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懋登《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30)

卻說上、江兩縣俱是有能幹的清官,兩縣的民快俱是有家私的好漢,照牌事理施行,即時搬運到皇城裏面去了。天師就於九間金殿上立壇,把那桌子一張上疊一張,疊得有數丈之高。黃絨繩周圍匝匝,捆的捆,纏的纏。把個桃樹樁按乾、坎、艮、震、巽、離、坤、兌的八卦方位擺開來,用八個青童,頭上貼著甲馬,手裏拿著槌兒不住的打。用丹青手彩畫了五方五帝兇神旗號,一按東方甲乙木,立著青旗,旗上畫的青龍神君;二按南方丙丁火,立著紅旗,旗上畫的火德星君;三按西方庚辛金,立著白旗,旗上畫的白虎神君;四按北方壬癸水,立著皂旗,旗上畫的黑殺神君;五按中央戊己土,立著黃旗,旗上畫的靈官神君。把那二十四只水缸,按二十四氣擺開來,用青童二十四個,頭上貼著甲馬,手裏拿著棒兒不住的把水來攪。把那二十四座火爐,跟著二十四只水缸,一只間一坐,用青童二十四個,頭上貼了甲馬,手裏拿著扇兒不住的把火來煽。叫那朝天宮一百二十個道官,口裏誦著《黃庭經》。叫那神樂觀六十名樂舞生,口裏吹動著響器。壇下許多飛報道情,還有許多拾遺補缺。天師原是個肯愛奢華的,把個皇城收拾得像個極樂天庭一般的景象。

 

壇場已畢,請天師臨壇。天師齋戒沐浴,越宿而來。來到壇下,直上到桌子頂上,披著發,仗著劍,踏著罡,步著鬥,撚著訣,念著咒。初然臨壇,還是五更時分,那時節萬裏無雲,一天星鬥;到這早晚,已自天色漸明。天師在桌子上撮弄得緊,道官在兩邊念呱得緊,樂舞生在四下裏吹打得緊,攪水的攪得緊,煽火的煽得緊,打樁的又打得緊,就把乾坤也逼勒得沒奈何。只見西北方一朵黑雲漫天而上,皂旗已是得了風,風兒漸漸宣,雲兒漸漸慢,立地裏天昏地黑。文武百官說:“這早晚要個天神下來,何難之有。”早有個當駕的官奏上萬歲爺,說道:“此時天昏地黑,怕走了和尚。”萬歲爺傳下旨意:“關了皇城四門,不許走了和尚。”

 

卻說朝內文官武將,大約有四百多員,這四百員文武官員,豈沒有個六親出家做道士的?又豈沒有個六親出家做和尚的?做道士的看見天師這等作為,其心大喜;做和尚的看見天師這等誇張,心上也卻有一點……恰好就有—個官長,山南人氏,現居正二品吏部侍郎之職,姓陳名某,他有七個公子,第六個公子華蓋星照命,也在善世法門中。這個陳侍郎老大有些不足天師處,心上分明要去作興那個僧家,卻又不見個和尚在那裏。東邊也叫聲:“年兄,和尚在哪裏?”西邊也叫聲:“年兄,和尚在哪裏?”

 

畢竟不知這個侍郎老爹尋著那個和尚,還是怎麼樣兒作興他,不知那個和尚得了這個侍郎老爹作興,還是怎麼樣兒顯聖,且聽下回分解。

 

 

 

第13回張天師壇依金殿金碧峰水淹天門

詩曰:

 

你是僧家我道家,道家丹鼎煮煙霞。

 

眉藏火電非閑說,手種金蓮不自誇。

 

三尺太阿為活計,半肩符水是生涯。

 

幾回遠出遊三島,獨自歸來只月華。

 

這一首詩也是說道家要勝僧家之意。

 

卻說陳侍郎各處去找和尚,忽有一個年家用手一指,說道:“那玉闌桿下不是個和尚麼?”這個和尚叫做個“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陳侍郎擡頭一看,只見一個和尚站在玉闌桿下,自由自在,不覺不知。好個陳侍郎,走近前去,舉起牙笏,把個長老的背脊上輕輕的點了一點。長老道:“甚麼人?”侍郎道:“你也幹出你的勾當來也。”長老道:“叫我幹出哪一件來?”侍郎道:“士農工商,各執一業。你們既與天師賭勝,也像個賭勝的才好哩!”長老道:“怎麼像個賭勝的?”侍郎道:“天師立了許大的壇場,站在壇上披著發,仗著劍,踏著罡,步著鬥,撚著訣,念著咒,這早晚天昏地黑,他的神將料應是下來了也。你也須立個甚麼法場,書個甚麼符驗,念個甚麼咒語,遮攔著他的天神不降壇場,卻才有個贏手。”長老道:“天師有人答應,會立壇場;我貧僧沒人答應,不會立壇場。道士會撚訣,我僧家不會撚訣。道士會念咒,我僧家不會念咒。”侍郎道:“普庵咒極能辟邪,你可念些。”長老道:“普庵咒梵語重疊,貧僧不曾學得。”侍郎道:“既不念咒,只誦你家的經典罷。”長老道:“連經也不會誦。”侍郎道:“《心經》又明白,又簡易,這是好念的。”長老道:“若是《心經》,在幼年還念得一半,到如今就是懸本也念不清了。”侍郎道:“你還是自幼兒出家,你還是半路上出家?”長老道:“我是自幼兒出家的。”侍郎道:“怎麼不從個師父?”長老道:“我也拜過好幾個名師來。”侍郎大笑說道:“再不拜過名師,還不知怎麼樣的。”長老看見這個官長有許多的作興他,他把個慧眼瞧他一瞧,原來這個人已經五世為男子,到了七世就是地仙。長老心裏想道:“待我點他點兒。”說道:“你愁我不會念經,我有兩句話兒告訴你,你可聽我。”侍郎道:“學生也在門裏,怎麼不聽?”長老道:“你可記得:達摩西來一字無,全憑心上用工夫。若將紙上尋門路,筆尖點沒了洞庭湖。”侍郎大驚失色,說道:“你賭了勝,待我來拜你為師。”長老道:“你果是在門之人。”

 

侍郎道:“這早晚天愁地暗,眾天將只在目下降壇,你若是輸了,佛門也不好看相。”長老道:“你甚麼要緊,這待替我著急?”侍郎道:“我倒為你,你自家越加不理著。這是甚麼時候?這如今正在天翻地覆,鬼哭神愁,你要些甚麼東西,怎麼再不開口?”長老道:“你問得緊,我說了罷。”侍郎道:“是個甚麼?”長老道:“待我先尋個物件去取來。”侍郎道:“要尋個物件,或是各牙行去支取,或是官府家去借辦,或是朝廷裏面去請旨,快當些說罷。”長老道:“這個都不潔凈,莫若還是我自家的罷。”侍郎道:“也快當些取出來。”長老把只手到袖兒裏面左掏右掏,又問說道:“你高遷的衙門是文是武,還是哪裏管事?”那陳侍郎心裏吃緊,咬得牙齒咯咯兒響,卻又撞遇著這個和尚,就是個綿花團兒,再也抽扯不斷,急得他放出聲來說道:“你管我甚麼高遷,且拿出你的家夥來也。”長老左掏右掏,左摸右摸,摸出一個缽盂來。陳侍郎說道:“你這個師父,原來越發是個礙口飾羞的,這早晚還沒有用齋哩?”長老道:“不是用齋。”侍郎道:“既不是用齋,卻用些甚麼?”長老道:“要些水兒。”侍郎道:“要些水兒就費了這許多的唇舌。”

 

恰好的有一個穿白靴的走將過來,侍郎問他道:“你是個甚麼人?”其人道:“小的是個巡班的圓牌校尉。”侍郎道:“你替這師父舀些水來。”那校尉掣著缽盂就走。長老連聲叫道:“舀水的快轉來!”侍郎道:“老師,你忒費事,與他舀水去罷,怎麼又叫他轉來?”長老道:“你不曉得我要的甚麼水。”那校尉倒也是個幫襯的,連忙的轉來說道:“你要的甚麼水?”長老道:“你把洗了手腳的水不用舀。”校尉道:“小的怎麼敢。”長老道:“缸盤裏的水不用舀,房檐兒底下的水不用舀,養魚池裏的水不用舀,溝澗裏的水不用舀。”侍郎急得沒奈何,說道:“老師只管說個不用舀的,你把個用舀的水,叫他舀便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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