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梅爾《追蹤塞尚》(29)第 10 章

早春清晨的倫敦希斯羅機場。毛毛細雨不斷地從低掛的灰色天空落下來;睡眠不足的臉孔排列在回轉式輸送帶旁邊,看著別人的行李緩緩爬過;機場內建於揚聲器系統內的設備,將廣播事項轉化成令人費解的暗語;延誤抵達;失去聯系;焦慮發作——開啟了又一個充滿旅途樂趣的一天。 

在避開酒精,睡了六個小時之後,安德烈覺得精神格外的好。要是交通狀況尚可,那麽他便能在午餐之前到達威爾特郡,把下午和隔天早上的時間花在拍照上面,然後及時趕回希斯羅,搭晚班飛機前往尼斯。由於被這個快樂的念頭所鼓舞,他在經過綠色通道時,犯下了向海關關員微笑的錯誤。於是,當然被擋駕了。

 

“打開那個,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海關官員注視著袋中的器材,揚起眉毛。“先生是業餘攝影師嗎?” 

“專業。我幫雜誌社拍照。”

 

“是這樣。”音調平而懷疑。“做很久了嗎?” 

“是的,好幾年了。” 

“但不是用這一套。” 

“不是。”為什麽他起了罪惡感?“我的東西被偷了。上個禮拜我在紐約買了這些。”

 

冷冷的微笑,然後准許他繼續前進。

 

發誓永遠再也不和海關關員作目光接觸,他開著租來的福特車往西前進,跟美國的公路怪獸相比,四周的小汽車活像玩具。他暗忖,有多少個走私客會被抓到,他們偷帶的貨物是什麽?精心包裝的強效海洛因?有害公眾健康的物品?或者是超出限額的免稅白蘭地和違法搞入的筆記型電腦?人們如何走私油畫這種體積較大的東西?他將車速加到八十,很想趕快把工作做完,前去與塞魯斯·派因會合。 

他將市郊拋在後面,抵達威爾特郡蔥郁的青山和漂亮的小原野時,毛毛雨已經讓路給狂風驟雨。倘若有人能將水關掉,英國將會是多麽美麗的國家。安德烈從雨刷單調的掃動中窺出,尋找通向目的地村莊的岔路。 

他幾乎開過“下脫勒普”,跟全村只有一條主要干道的小村莊沒什麽兩樣。三三兩兩的有梁村舍,濕答答的在雨中,顯得陰郁不堪,還有小郵局兼雜貨鋪以及一個酒館。

 

“八目鰻阿姆斯”以飽經風霜的油漆招牌向行人宣示它的存在,招牌上是只很像蟲的動物——以尾端站立,有一副暴牙——蠕動於剝落、無法解讀的拉丁箴言上方。懸掛於招牌下的補充說明,寫著“酒·餐點”。安德烈開進停車場,走過浸水的碎石,他的腳印立即成為水坑。 

他推開門時,所有談話都中斷,半打顧客轉過頭來盯著他看。另一個沈默的打招呼是一陣很強的啤酒味和陳腐的煙味,夾雜著些許的濕衣服霉味。嘶嘶作聲的炭火在壁爐里挣扎著,所散發的溫暖全被一隻可敬的黑色拉布拉多犬吸收殆盡,它的鼻子在睡夢中抽搐著。吧台後方,一個豐滿、黑髮的女人由於化妝品用得太過慷慨,而令人難以置信地光芒四射。 

“早,親愛的,”她說。“真是好天氣。不過誰曉得接下來會如何呢?”

 

安德烈點了一瓶啤酒。低沈的說話聲又開始了,神秘兮兮的,仿佛園藝和足球是禁忌話題。 

“這個給你,親愛的。”女酒保將啤酒放在安德烈的面前。“只是路過嗎?”她注視著他,好管閑事的眼睛,在午夜藍眼影的襯托下,閃閃發亮。 

“我在想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忙,”安德烈說道。“我要找一個叫做斯洛特園的地方。”

 

“你是要去見大人嗎?”她吸了一口煙。這個動作也是由化妝品所強調,透過濾嘴上的一小抹胭脂。“沿著路過去只要五分鐘。很大的鐵門,門上有那種噁心的東西。你不會錯過的。” 

“噁心的東西?” 

“是你的八目鰻,不是嗎?就像招牌上那條。有牙齒的鰻魚,讓我毛骨悚然。我寧願是狗、鴨子,或是皇家權杖,”但是因為那是八目鰻大人的酒館,所以我們只好忍受它。”

 

“那是有歷史背景的動物,麗坦。”顧客加了進來。“很久以前。非常傳統。” 

“我才不管呢。”麗坦在她的舊煙蒂上點燃新的香煙。“總是讓我毛骨悚然,”她又說了一次。“它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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