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波《掌鏡十年》(3)叛逃,修行的起點

我的雙手被鐵絲綁在身後,動彈不得;我的脊背感受到掃把似雨點一般落下的觸痛。養父母和我爸媽的雙眼投射出絕望的神情,而我已不再哭喊,因為我心中早就有了方向。我叛逆,但我不是逆子,我還會回來,加倍地贍養你們,只是現在,我要走我的路。

在學校的時候,頂著「低年級插班生」的標籤,我總是無來由地被欺負。背後被貼上紙條,或是起立坐下的瞬間板凳被抽開,摔個仰面朝天,這些惡作劇都已經算是「善意」的捉弄。

印象最深刻那次,一幫同學把我逼到走廊裡困住,硬要讓我學抽煙。幾經糾纏,我死活不從,結果換來一頓暴打。

那段壓抑的校園生活促使我開始尋找讓自己變得更堅強的方法,於是我開始學習氣功,也結識了一位氣功老師。那時候流行武俠小說,和外國迷戀超級英雄的孩子們一樣,我非常崇拜故事裡的那些武功高強的功夫大俠。他們行走江湖,飛簷走壁,內功深厚,而且率性而為,行俠仗義,不僅能保護自己,還能幫助別人。我也在尋找那本屬於自己的功夫秘籍。

熟識我的朋友們都知道,我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這條信仰的路,由來已久。

到技校讀書以後,某位老師借給我一本佛經,供我淺讀。那個時候我雖不能完全領會書中詞句的深意,卻竟懵懂地陶醉其中。苦於養父母的嚴厲管教,我並不能暢然閱讀,還得想盡各種方法避開他們的「監控」。即便如此,我仍整天書不離手,實在要避開養父母的時候,就把書藏在衣服裡,佯裝要去散步,跑到街邊的路燈下,繼續閱讀。

這本佛經裡細述了人生自何處,死去何方。萬物皆有靈魂,今生蠟炬成灰,還能轉世投胎,迎接來世。這也算是我對佛學最初的領悟,即每個生命來來往往都能自圓其說,並不虛空,而且人終究是能找到希望歸屬的。

在認識到這些之前,我曾經非常害怕青蛙和老鼠。但對生命有所理解之後,我不再害怕。在路燈照射下的路旁,我淺悟佛經,第一次發現原來每個生命都是一個靈魂,和我一樣。現在哪怕是青蛙跳過我的腳邊,或是老鼠從牆角爬過,我都再沒有絲毫的懼怕。

一本書成就一段緣分,直到今日,我仍保持著對佛教的信仰。在因為迷失方向而困惑時,在因為遭遇苦難而痛苦時,這種信仰還給我了一片平靜,更重要的是,它替我守住了心中那些搖搖欲墜的希望和夢想。因為信仰佛教,我堅持素食的習慣。開始接觸佛教的時候,家裡條件本來就不好,幾乎吃不上肉,我就主動提出要求,堅決不吃帶肉的飯菜。這在毫不知情的養父母看來,竟成了懂得節儉度日、為家裡著想的好品質。

為了表達我對這種信仰的堅持,素食是我當時唯一能夠履行的一種方式。在現在看來,可能過於注重形式感了,但在那還未完全參透人生苦難的青蔥歲月裡,素食這件事,成為令我與眾不同的心靈標籤。只要能守護住一天,我就感到欣慰。

我一直想擁有不一樣的人生,這應該是每個青春期少年共同的目標。在追求這個目標的路上,我們難免會被冠上某種標籤,這就是——叛逆。

關於叛逆,有兩種類型,一種是「我要跟你不一樣」,另一種是「我要做我自己」。我想我應該是後者吧。

在我的成長過程中,養父母給我的管教多於疼愛,我始終感受不到那種叫做「溫暖」的東西,雖然感激他們對我的養育之恩,卻也每天因為心無依靠而備受孤獨的煎熬。

在與佛教這份信仰結緣交匯的路上,我慢慢找到已遠離自己的那份溫暖。

又過了幾年,養父母退伍,轉業到烏魯木齊石油化工總廠工作。在他們的幫助下,我的爸媽也被接到新疆,找臨時的工作餬口。他們先在廠區食堂洗盤子,後來又去了環衛局的清潔隊掃馬路。雖然依舊貧困,但在市郊區的一處小平房裡,我們一家三口終於在異鄉團聚。

雖然年少叛逆的我因為不羈而處處惹是生非,鬧得養父母百般頭痛,但必須承認,對於我的前途,他們仍一如既往地看重和負責。養父母不辭辛勞,千方百計想辦法為我安排了一個可以讓日後衣食無憂的好工作,正式踏上穩定的人生道路。對我來說,那卻是「災難」的開始。

如養父母所願,我被安排到工廠,成為了一名工人。當時在烏魯木齊,那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單位,不僅一個月可以拿到一千多的工資,還會有勞保的棉衣配發下來給工人們穿。這種在當時算得上「高級玩意兒」的行頭,無論誰穿著在街上走一遭,都相當有氣勢,用現在的話說,那的確很「拉風」。一切看上去盡如人意,但養父母並不知道每日如一的重複工作對我造成了巨大的折磨。紡絲、接線頭、繞線、換軸……我好像一部沒有思想的機器,週而復始,完成相同的動作。

我心裡不由產生可怕的念想,難道我將如此走下去,直到「終老」?

我恐懼不斷重複的工作,恐懼每天平淡的生活。我不願看到自己一天一天在「複製」和「粘貼」這樣機械的動作中混下去。於是,我開始尋找一個出口,逃離這種幾乎令我窒息的狀態。

90年代中期的石化工業城最時尚的地方,要算是工廠生活區裡的那個美發店。

每天下班以後,我就直奔美發店,像在欣賞藝術作品似的看來自南方的大師傅給顧客剪頭髮,做髮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無關身份、天資或是貧富。

在這樣的小城裡,工廠女工們會在屬於自己的時間裡來到這個美發店,裝扮自己,也算是為生活增添了一些色彩。說實話,這讓我感到有些詫異,原來,對美的追求是人的天性,是來自心靈的一種召喚,沒有人能夠抗拒,也無需抗拒。

過了一段日子,看著大師傅們工作著,我也開始蠢蠢欲動,漸漸有了一種想要親自嘗試一下的衝動。於是我開始了在美發店當學徒打工的生活。

真正有模有樣地拿著工具幫別人扮靚,實現美麗的願望,我才發現這份工作的價值。工具在我手上揚起又落下,那是一種簡單又複雜的節奏,好像是在譜寫一段旋律,完成一件藝術品。那時美發店掛著粉紅色的窗簾,光線暈染進房間,混合成不一樣的色調,配合著我心中的樂曲,每天都一樣,而每天卻又都不一樣。泡沫在我指間暈染開來,髮絲在剪刀鋒芒過後被剪斷,我日復一日,沉浸在一種難以言喻的成就感中,樂此不疲。

每次當我完成一個髮型,我就會自己掏腰包,去照相館為這個髮型留影,然後把照片掛在店裡展示。這些小小的動作,日漸產生影響,在我還沒來得及弄清怎麼回事之前,美發店就在廠區成了一處小有名氣的所在。廠子裡的人會慕名而來讓我替他們剪髮做髮型,這讓我的信心也日漸增強。終於有一天,我找準機會,壯著膽子,報名參加了新疆的一個美容美發大賽,給組委會寄去了我的作品。

當時的大賽評委是新疆美容美發協會的會長馮向光老師。他看到我的作品之後,就邀請我到他的美發培訓學校任職當老師。不僅如此,他還推薦我到他開的美發廳工作。

以此為起點,我的又一個契機來到面前。馮向光老師鼓勵我報名參加廣州的全國美容美發大賽。幾乎就在他提出這個建議的當下,我就決定要去闖一闖。人生似乎頓時明朗起來,並不因為這些階段性小小的成功,而是因為我找到了一個方向,屬於自己的方向。

參加這個全國美發大賽,我走上了另一個舞台,站在這個舞台上,我將能獲得和從前完全不同的視野,任由我發揮和展示自己的才華。這不是一種衝動,而是最終能做自己的欣慰和感激。

做出決定以後,我背著家裡人向工廠提出辭職,丟掉了被大家認可而唯獨被我厭煩的「鐵飯碗」。養父當時已經是廠裡的領導,我辭職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他耳朵裡。就這樣,我成了「逆子」。對於家裡的四位老人家而言,我離經叛道,是需要被挽救的對象,於是他們也展開了行動。

記得那天,我的兩位父親找到美發廳,當著所有人的面對我左右開弓。他們是希望我被這樣羞辱之後,無顏繼續留在美發廳,知難而退回到廠裡工作。養父幾乎是架著我的身體把我「押送」到公交車上,然後突然衝著車裡的人大喊「這就是我的兒子」!我不懂養父當時出於什麼樣的心態,但我沒有頂撞也沒有反抗。

第二天,我佯裝乖乖回工廠上班,騎著車,卻在半路停下。我扔下自行車,又跑回美發店,繼續做我想做的事。到了下班時間,我爸看到我還沒有回家,他索性堵在美發店門口大吵大鬧起來,弄得人家沒有辦法做生意。面對這樣的場面,我只好妥協,跟著我爸乖乖回了家。

第三天,我再次成功從家裡偷跑出來,也沒打算再回去。結果,我收到一封來自家人的信,在信裡,他們對我說,如果想要參加比賽也可以,但必須先回家,等家裡湊點錢,直接風風光光坐飛機去。我以為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心底也不想和家人陷入無可挽回的僵局,希望能通過溝通解決我們之間的矛盾。結果,我帶著一絲期待回了家,而等待我的,卻是一場監禁。

在四位老人眼裡,我是個離經叛道的逆子,他們對我沒有手下留情。我的雙手被鐵絲綁在身後,動彈不得;我的脊背感受到掃把似雨點一般落下的觸痛。養父母和我爸媽的雙眼投射出絕望的神情,而我已不再哭喊,因為我心中早就有了方向。我叛逆,但我不是逆子,我還會回來,加倍地贍養你們,只是現在,我要走我的路。

我是從鄉下走出來的孩子,養父母讓我過上了城裡人的生活,但卻不允許我在這種生活中按照自己的方向行進。他們給予的,並不是我所期待的。

希望的出現只是瞬間的事情,但如果你已認定要走的路,那就不要讓機會悄然從指間溜走。人在少年時應該義無反顧踏上尋找的路,哪怕前方仍是一片迷霧。只要在路上,就不算無所作為。雖然是困難重重,但就權當這一切只是修行的開始。

【背後的故事】老男孩——孫楠與楊坤

非常難「造」的兩個人,我大概只能如此形容孫楠和楊坤。

男人的美是很難挖掘的,當一個男人過於剛強和粗線條的時候,需要注入一些柔情的東西。孫楠和楊坤平時站在舞台上已經很霸氣了,但把這種東西拍出來,就會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所以拍照的時候,我盡可能讓他們放鬆,去挖掘他們生活裡不常有的東西。

2005年的時候,兩個人都已經是很大的腕兒了,所以要想讓他們接受這個朋克的造型還是很困難的事情。經過一番說服之後,他們終於嘗試著把假髮戴在頭上,戴上之後他們對著鏡頭張大嘴巴笑得要死。但我一直鼓勵他們,其實改變就是進步。

到了影棚之後,配合上特別振奮的音樂,兩個人就徹底瘋起來了,我拍照的時候自由抓拍就完全可以了,不需再去告訴他們如何擺姿勢。他倆玩得很開心,一個拿球棒,另外一個就趕快拿出球假裝要扔,或者是一個人去偷另外一個人的箱子……跟著音樂的節奏,兩人設計出了很多搞怪的動作。

拍照其實就是在拍人的夢想,這是我一直以來對於攝影的最深感悟。照片美不美,其實就是夢夠不夠美。夢存在於哪裡呢?就存在於人的心裡。而心在哪裡,其實誰都不知道。我們只能用燈光、音樂、道具、語言去喚醒人的夢想。眼鏡和假髮喚醒了他們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敢嘗試的衝動,叫醒了他們青春的記憶,帶領他們做了一場事關青春的美夢。

夢醒之後,他倆摘掉眼鏡,去掉鬍子,覺得很放鬆,也有點疲憊。我建議他們搭著肩膀拍一張照片,照片出來後,大家都覺得特別搞笑,但同時也有很真實、質樸的感覺。

光陰似箭,男孩已「老」,但從他們的眼神中,仍能看到年少時的懵懂和不願醒來的願望。

【背後的故事】瑜伽

他靜靜地坐在那兒。

拍照的時候我的腦子裡突然出現了很多畫面,我感覺到樹上的蟬在叫,樹葉嘩啦嘩啦作響,透過樹葉的陽光像是在跳舞。樹影婆娑,遠處寺廟裡隱約傳來渾厚的鐘聲,好像時間在那一刻停下來了。雖然是很短暫的一瞬間,但是我覺得所有美好都在那一瞬間爆發出來了。人與自然是融合在一起,他的身體、他的思想,包括周圍的這些樹、這些陽光,所有這些東西融合在一起,你不會專門去看他的身體,不會在那一刻想到他的身體是不是性感,當時能想到的只有美好和真實。

我更想表達的是: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不是自然的主,是自然的一個從屬,在陽光、綠葉、水、空氣及這種曼妙的音效和狀態中的人,是和諧的。人沒有辦法改變自然,人是隨著自然而改變的。

如何拍出會說話的眼睛?

這對被拍攝者要求比較高,被拍攝者必須融入相當充足的感情,才可能拍出應有的效果。當然,攝影師對氣氛的調節也很重要。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試著讓被拍攝者輕鬆地面對鏡頭,有所思所想,自然也就能拍攝到會說話的眼睛了。如果被拍攝者無法融入太多的感情投入拍攝,那麼就只能依靠後期製作出應有的效果,但是這樣就會失去攝影的初衷,畢竟製作出來的效果都不是自然的。

如何拍出光線柔美的照片?

在逆光的環境裡,給人的面部補上一些柔和的光源,加上準確的面部曝光,拍攝出來的照片就很柔和,但曝光一定是以面部的測光為準,不能受強烈的逆光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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