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寧《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3.3)

  九

  只有老板們單獨睡在自己的臥室裏,由於神龕上有許多金銀聖像,這個臥室就象個小禮拜堂。神龕聳立在前面的屋角,上邊還吊著一盞深紅色的神燈。所以就象一座豎著的黑糊糊的陵墓一樣。我們大家,即我和其他五個真正的旅客,就睡在昨天吃晚飯的那個房間。三個人睡在地板上,墊著韃靼式的毛氈,其余三個,很可惜,其中包括我,則睡在象石板一樣硬梆梆的長沙發上,這些沙發床上安有一塊筆直的木板靠背。我一劃著火柴,那些身子雖小,但十分惡毒的臭蟲就在枕頭底下四處亂爬。自然,它們咬了我一夜。在這暖和的、臭氣熏天的黑暗中,周圍一片鼾聲,因此黑夜就顯得長夜不旦。而永無休止的槌擊聲有時拚命敲響,十分放肆,簡直就象在你窗下啪啦一聲爆裂一樣。老板臥室的門扉半開著,那紅色的神燈直照我的眼睛,黑黢黢的十字形的燈架,顯出暗談的反光,影影憧憧,象是神話中一只蜘蛛在大蛛網中一樣……但我一聽見主人醒來,就不管怎樣也起來了。睡在地板上的人開始打呵欠;起身穿上靴子。那廚娘在他們腳邊跑過去,在毛氈上拖著一只煮開了的茶炊,用力一拖,茶炊撞到桌子上,弄出一股濃厚的煤氣,由於茶炊噴出濃厚的蒸氣,窗戶和鏡子立刻都變白了。

  一個鐘頭之後我已到了郵局,終於收到了我的第一筆稿費和那本比世界上其它東西都更為美好的書。這本書很厚,裝幀美觀,封面蛋黃色。其中印著我的詩,這些詩初看起來仿佛不是我寫的,讀起來十分迷人,好似出自一個真的詩人之手。拿了稿酬之後,我就遵照父親的囑咐,去見一個名叫伊萬·安德烈耶維奇·巴拉文的糧食收購商,以便把我們打出來的糧食樣品拿給他看,並且打聽一下價錢,如果可能,就訂立預售合同。我從郵局徑直去見他,一路上,來往的農夫和市民,都以奇異的眼光看一看這個穿著皮靴的青年,他頭戴藍色便帽,身穿腰間打褶的上衣,腳步愈走愈慢,甚至有時停下來,一頭沈埋在他眼前打開的那本書上的某一個地方。

  巴拉文對我開始很冷淡,這種無緣無故的不友好態度,在我們俄國商人當中可以說是司空見慣的。他堆積糧食的倉庫的幾個大門直對著馬路。一個夥計把我領進這倉庫的內部,走到一扇裏面掛著紅布的玻璃門,他膽怯地敲了一敲。

  “進來!”門內有人不高興地叫了一聲。

  我走進去,一個說不上多大年紀的人從大寫字臺後稍微擡起身來接見我。他穿著一套西服,眉清目秀,面龐油光水滑,有點發黃,淡白的頭發往後直梳,十分整潔,兩撇小胡子黃橙橙的,一雙淺綠的眼睛炯炯發亮,目光敏捷。

  “什麼事?”他迅速而又冷淡地問。

  我道了姓名,說明來意,趕忙從上衣口袋裏笨拙地掏出兩小袋麥樣,放到他桌子上的跟前。

  “請坐,”他隨口一說,坐到桌旁,不擡頭看我就把這兩小袋麥子打開。解開後,他掏出一把麥種,放到手掌上,用指頭搓了一搓,又聞了一聞,然後再用同樣的方法檢查了另一袋。

  “一共多少?”他漫不經心地問。

  “您說是多少石嗎?”我問。

  “我當然不是問多少車皮,”他用譏笑的口吻說。

  我突然面紅耳赤,但他沒讓我回答就說:

  “不過,這不是主要的。現在價錢很賤,這大概您自己也知道的吧……”

  他表明自己的出價之後,建議把糧食哪怕明天就運來。

  “我同意這個價錢,”我說,臉上發紅,“可以先付一點定金嗎?”

  他一聲不吭地從褲袋裏掏出錢包,把一張一百盧布鈔票遞給我,然後又以熟練的、非常準確的動作把錢包放回去。

  “您要收據嗎?”我問,漲紅了臉,這主要是由於我欣幸自己長大成人並能辦事而感到難為情所引起的。

  他冷笑了一下,回答說,謝天謝地,阿歷山大·謝爾蓋耶維奇·阿爾謝尼耶夫是相當有名望的人,接著,他向我表示,這次事務性的談話就此結束了。他把桌上的一個銀煙盒打開,向我遞來。

  “謝謝,我不抽煙,”我說。

  他開始抽煙,又順口地問我:

  “您在寫詩嗎?”

  我非常驚訝地看一看他,但他又不讓我回答。

  “別奇怪,我對這種工作也很感興趣,”他冷笑一下說。“我,不客氣地說,也是一個詩人。我甚至曾經出版過一本小冊子。現在,很明顯,我已放棄它了。哪有工夫去搞它呢,而且我沒有什麼才能。我現在只寫點通訊,也許您已聽說了,但我對文學仍然感興趣,我訂了很多報紙和雜誌……如果我沒弄錯的話,您在那本大型雜誌上發表的是您的處女作吧?我衷心祝您成功,並請您允許我向您建議,別瞧不起自己了。”

  “這話什麼意思?”我問。這出乎意外的轉變話題使我感到十分震驚。

  “意思是,您要好好地考慮一下自己的將來。請您原諒,從事文學工作需要有生活的本錢和良好的教育,而您有什麼呢?我現在想起自己。不客氣地說,我小的時候不是一個蠢人,而且從小就見識過很多東西,可我寫了些什麼呢?想起來真慚愧!

  我生長在草原偏僻的地方,

  住在一問簡陋的小木房,

  沒有刻出花紋的家具,

  只有高板床在搖晃……

  請問,我寫的是什麼責東西呢?首先,這是謊言。我根本不是出生在什麼草原的小屋裏,而是生長在大城市裏;其次,把高板床同刻出花紋的家具相比是非常愚蠢的;第三,高板床從來都不搖晃。難道這一切我都不知道嗎?很清楚的,但我不能不說這種胡話,因為我沒有受到很好的教育,沒有文化,由於貧窮我沒有機會深造……沒有辦法啦,”他說,突然站起身來,向我伸出一只手,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凝視著我的眼睛。“讓我成為您好好思考自己的導火線吧。老呆在鄉村裏,不觀察生活,隨便讀些書,馬馬虎虎地寫點東西,那是沒有什麼光輝的前途的。而您顯出很有才華,請原諒我率直地說,您給人產生很愉快的印象……”

  他突然又變得冷淡和嚴肅起來。

  “再見,”他又漫不經心地說,點點頭,暗示我可以走了,然後坐回到桌子跟前。“請代我問候令尊……”

  我要離開巴圖林諾的暗自打算,這回又意外地得到了另一個論據。

  十

  但這種打算並沒有立刻實現。

  我的生活又依然如故,日復一日,甚至更為無憂無慮地消逝了。我至少在外表上已變成了一個普通的農村青年,已習慣了蟄居在自己的莊園,不再回避莊園的日常生活,經常打獵、串門,在雨天或風雪交加的日子,由於無聊,到村子裏最喜歡的農家去,在一個家庭的圈子裏,坐在茶炊前消磨時間,要不然就一連幾個鐘頭躺在沙發床上看書……後來發生了一件遲早總要發生的事情。

  我們的鄰居阿爾菲羅夫去世了,他身無後嗣。尼古拉哥哥們下了這片荒廢的莊園,並在那年冬天不再同我們住在一起,搬到阿爾菲羅夫的莊園裏去了。他的女仆中有一個侍女名叫冬妮卡。她剛剛結婚,但婚後不久,由於貧窮,一無處安身,又同丈夫離別了。她的丈夫是個馬具匠,婚後又去幹自己無一定處的工作,於是她就來服侍哥哥。

  她年方二十,一向沈默寡言,因此村裏的人都稱她為野寒鴉,都認為她是一個大傻瓜。她身材不高,皮膚黝黑,體格結實,動作敏捷,手腳雖小,但很有勁,那狹小的眼眶現出深褐色。她象個印度姑娘:黝黑的臉龐線條粗直,乎坦的頭發又粗又黑。但我在其中發現了一種特殊的美。我幾乎每天都到哥哥那兒去,總是欣賞她,喜歡看見她端著茶炊或一大缽肉湯,踏著穩健而又輕快的步子,送到桌子上來,喜歡看見她沒有任何用意的一瞥。這種腳步音和眼色,烏黑的粗發,在橙黃色的頭巾下顯露出來的一束直發,微微有點長形的紫唇,平滑到肩上的、健美的脖子——這一切都無時無刻地使我心中感到苦惱和不安。有一次,我在前室的過道上碰見了她,開玩笑地一手把她抓住,逼她靠到墻上……她默默無言地轉過身去——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我們彼此之間從沒有過任何戀愛的嘗試。

  但是,有一次冬天的黃昏,我沿著村子散步,漫不經心地繞到阿爾菲羅夫莊園的院子裏。我走過雪堆,踏上臺階,進入屋子。在完全黑暗的前室,特別是在上面,既昏暗又神奇,好似在一個黑糊糊的窯洞裏一樣,一只剛剛生著的爐子燃著一大堆煤,燒得通紅,冬妮卡正對著爐口,坐在地板上。她沒戴頭巾,稍微叉開那雙黝黑的赤腳,在爐火的照射下,兩支皮膚光滑的小腿油亮亮的。她全身被爐火照得紅亮,光暗分明。她手中拿著一把火鉤,把燒紅的一頭放到炭堆上,微微地把同樣光暗分明的面孔避開灼人的熱氣,睡眼惺松地望著這些炭火,望著那堆深紅色的、易碎的,透明的小山,那兒有些地方已漸漸暗淡,顯出一層薄薄的淡紫色的東西,有些地方則燒得正旺,顯出青綠色的火苗。我敲一下門,走進去,她甚至沒有轉過身來。

  “您這兒好黑呀,屋裏沒有人嗎?”我走進去問。

  她更把面孔往後一仰,不看我,並有點難為情和懶洋洋地笑了一下。

  “您好象還不知道呢!”她譏笑地說。

  “我不知道什麼?”

  “得啦,得啦……”

  “什麼得啦?”

  “您怎麼會不知道,他們在哪裏,他們什麼時候去找您……”

  “我散步去了,沒有碰見他們。”

  “我們知道您閑逛的地方……”

  我蹲下來,看一看她的腳,看一看她沒戴頭巾的黑色的腦袋,我內心已經發抖了,但我還佯裝著欣賞煤火,欣賞熱騰騰的忽紅忽暗的火光……後來,我突然坐到她的身邊,摟抱著她,把她按到地板上,捕捉她那雙門避開的、被火烘熱的嘴唇……火鉤哢當一聲落地,火星從爐子裏飛出來……

  我象是個突然行兇殺人的罪犯一樣,趕忙跳到臺階上,喘了一口氣,急匆地環顧一下,看是否有人來了?但一個人也沒有,四周空落,一片靜寂。鄉村裏,在冬季通常的黑暗中,好象不曾發生過什麼事情,農家的燈火燦燦,使你感到難以相信的一片安寧……我看了一看,聽了一聽,於是倉皇地離開大院,不知腳下有土地,心中只懷著兩種完全相反的感情:一方面覺得自己突然在生活中闖了大禍,無法挽救,十分可怕;另一方面又感到自己獲得了重大勝利,歡天喜地……

  晚上,我一夜睡得不安——憂愁常使我萬分苦惱,一種可怕的、犯罪的和恥辱的感覺突然把我害死了。“是的,一切都完蛋了!”我想,醒來時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一切都完了,一切都毀了,不過,看來也只好如此,反正現在已經無法挽救了……”

  早上一覺醒來,我卻以一種完全新的眼光去看周圍的一切,去看這一個我如此熟悉的房間,它被一夜的新雪照得亮澄澄。此時沒有太陽,但房間裏由於皚皚白雪而顯得鋥亮。我睜開眼睛的頭一個思想,自然是想到昨夜發生的事情。但這一思想已不使我害怕,心中既不憂愁,也不絕望,既不感到羞恥,也不覺得有罪了。一點也沒有啦。“我現在怎麼樣去喝茶呢?”我想了一想。“現在可怎麼辦?不過無論怎樣也不會出事的,”我想,“誰也不知道,永遠也不會知道。世界上一切依然如故,甚至還特別美呢:外邊是我喜愛的寂靜和白色的日子,光禿的樹枝鋪著毛茸茸的雪絮,花園到處堆著積雪。還在我睡覺的時候,就已有人生起爐子,整個房間都是暖烘烘的,現在爐子平靜地呼叫著,不時發出嘩剝的聲音,把銅爐蓋沖得直打哆嗦……放在爐房地板上的白楊樹枯枝,有的凍結,有的正在化開,在暖和的空氣中,發出一股又苦又新鮮的氣味……而發生的那件事情是合理的、必然的,一定會發生的,因為我已經十七歲了……所以我又有一種男子漢的驕傲和勝利的感覺。昨天夜裏我所想的一切是多麼愚蠢呵!昨天發生的事真是妙不可言,多麼可怕呵!也許,今天也還會發生的吧!哎,我多麼愛她,將來也愛她!”

  十一

  從這一天起我的可伯的日子開始了。

  這是一種真正的癲狂癥,它完全吞噬我的心靈與肉體的力量。生活只變成情欲的片刻,變成對這一片刻的等待,變成醋意極濃的痛苦。每當冬妮卡的丈夫來同她會面,晚上她要離開平常住的地方,到下房去同丈夫過夜的時候,這種醋意的激情就把我的心完全扯碎了。

  她是否愛我呢?開始是愛我的,雖然秘而不宣,但她為這種愛情感到幸福,以至無論怎麼克制,也掩飾不住心中對我的鐘情,掩蓋不住那雙垂下的小眼睛裏的光輝,甚至在服侍我們的時候,還當著哥嫂的面對我瞟上一眼。後來,她一時愛我,一時不愛——有的時候她不僅是冷冰冰的,而且還是仇恨的。這些感情的不斷變化是莫名其妙的,出乎意外的,使我十分苦惱。我有時也非常恨她,但就是在這種時候,一想到她那副銀耳環,想到她溫柔的、可愛的和青春的嘴唇,想到她的瓜子面孔和垂下的小眼睛,想到她的頭發和頭巾混雜一起的粗野的氣味,我就渾身打顫。只要我們先前親熱的幸福的日子哪怕返回片刻,我都會欣喜異常,甘願在她面前跪下,聽她差遣。

  我千方百計想在某種程度上恢復過去那樣的生活,但我所有的日子卻早已變成不過是我原先生活的可憐的外表而已。

  冬去春來……我一點也沒有覺察到,不知為什麼只埋頭學習英語。

  上帝突然拯救了我。

  那是一個美麗的五月天。我拿著一本英語課本坐在自己房間撐起的窗戶旁。在與我並排的陽臺上,傳來了兄嫂和母親的聲音。我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們講話,呆呆地望著書本,一邊考慮那極不可靠的念頭。心想,既然兄嫂已來我們這裏,那大概只有冬妮卡一個人在家。想到這,我恨不得一下子跑到阿爾菲羅夫的莊園去,哪怕只在那裏呆一刻鐘也好。但是,意識到自己這樣腐化墮落,心中不免異常難受,萬分痛苦,我顧影自憐,竟至想到死才是莫大的幸福。花園閃耀著灼熱的陽光,蜜蜂嗡嗡地喧鬧不已,有時掠過一層薄薄的藍色的雲影。在這春色明媚的穹蒼裏,一片蔚藍,不時有一朵雲彩,高懸在碧空上,漸漸變國,遮住了太陽。空中慢慢地變暗,發藍。天空愈來愈大,愈來愈高。在這高不可攀、春意盎然、廣漠無垠的世界上,突然雷聲隆隆,滾滾向前,逐漸增強。這雷聲莊嚴隆重,聽起來頗感愉快……我拿起鉛筆,依然想著死亡,開始在課本上寫著:

  又是呵,又是在你們的頭頂上,

  在雲彩與蔥郁的樹木之間,

  高深的蒼穹明凈可愛,

  一片蔚藍,宛若美麗的天堂。

  又是呵,朵朵浮雲又開始發亮,

  雪堆在樹林後邊好似座座山崗,

  凡花蜂在花冠上呆然不動,

  春天之神擊出威嚴的雷響,

  而我,我將來在什麼地方?

  “你在家?”尼古拉哥哥走到我的窗口,用平日不同的、嚴厲的口吻說。“你到我這裏來一下,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感到自己頓時臉色刷自,但我仍然站起身來,跳出窗口。

  “什麼事?”我平靜地間,有點不大自然。

  “咱們走一走,”他幹巴巴地說,走在我的面前,向池塘下邊走去。“不過,你要冷靜對待我的話……”

  於是,他停下來,轉身對我說:

  “是這樣,我的朋友,你當然明自,這件事對任何人來說都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究竟是什麼事?”我吃力地問道。

  “喏,這你自己很清楚……現在,我得警告你:我今早已經把她辭退了,要不然,這件事大概以毆殺未收場。他昨天回來了,直接來對我說:‘尼古拉·阿歷山大羅維奇,我早已經知道一切了,請您現在就放安東尼娜走吧,要不然,將來會壞事的……’你知道,他當時臉上白得象粉筆一樣,嘴唇幹枯得連話都說不上來……我誠懇地勸你清醒過來,不要再想去見她了。其實這是沒有什麼好處的,今天他們都到裏夫內附近什麼地方去了……”

  我一句話也沒有回答,走過他的身邊,直奔到池塘,坐在池邊的草地上,那兒新出的柳枝閃閃爍爍,直垂到明凈如鏡的銀色水面上……在無底的廣漠的蒼穹,又是一陣威嚴的雷鳴,我周圍有大點東西急遽地飛降,發出沙沙的聲響,一股潮濕的春草的新鮮氣息撲鼻而來……筆直的、稀疏的雨絲,象玻璃纖維一樣,在新的大片雲彩下一閃一閃。雲彩象一團團白雪在我頭上高高地飄浮,雨點打在平靜明潔的水面上,浙瀝嘩啦,使池水出現許多黑點,跳出無數的釘子……

Views: 44

Comment

You need to be a member of Iconada.tv 愛墾 網 to add comments!

Join Iconada.tv 愛墾 網

愛墾網 是文化創意人的窩;自2009年7月以來,一直在挺文化創意人和他們的創作、珍藏。As home to the cultural creative community, iconada.tv supports creators since July, 2009.

Videos

  • Add Videos
  • View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