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孤單的人總會相逢》(3)

3·行者

我去旅行,是因為我決定了要去,並不是因為對風景的興趣。~~ 加西亞·馬爾克斯

1

“小寒,你炒菜多放點辣椒哈。”譚哥從客廳裏隔空喊著。

“蘇州人不是不能吃辣嗎?”我反問道。

“我不是蘇州人,我是湖南人,一餐無辣,食之無味呀!”譚哥爽快地說。

“你是湖南人,怎麽跑這裏來了,還定居了?”我好奇地說。

“湖南人咋就不能到蘇州買房了?”他笑了笑,沒有給我答案,“記著多放點辣椒就好了。”

瞬間覺得譚哥是個不一樣的沙發主,盡管我在很多沙發主家靠廚藝換取住宿,可第一次遇到這樣要求的。

其實,這也正合我的口味,在江蘇這邊天天吃味道極清淡的飯菜,吃得味蕾都快沒觸覺了。

而他的不一樣,不僅僅在於此。如果你細看他的眼神,你會發現他眼神裏隱藏的都是故事。

在他家門口停著兩輛車,一輛普通的小皮卡,感覺有點像淘汰貨,他卻開得不亦樂乎。反倒是旁邊那輛同屬於他的嶄新的吉普車,卻在陽光下安然地發呆。

“譚哥,幹嗎不開那輛車?”我好奇地問。

“這種破舊的開起來有感覺,讓我常常聯想到在路上開著破吉普自駕西藏、新疆的感覺。好車嘛,出去見客戶裝下門面就好,自己開,這輛就行。”他爽朗地笑著,剛好要出去辦事,順路把我帶到市區。

  2

  譚哥,以前是一個大學的行政人員,有編制,在一個油水頗豐的職位,小地方,日子過得悠哉遊哉。日復一日的輪回,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心不同。他再也受不了這種安逸的環境,再也承受不了那顆不安分的心的煎熬,於是他辭了職,全國各地跑,換了一座又一座城市,一場又一場的遇見,最後,與蘇州一見傾心。

  我問他:“為什麽偏偏留在了蘇州?”

  “幹嗎不留在蘇州?”他一句話頓時讓我語塞,好像他的答案是天經地義的。

  在蘇州幾日之後,我立馬明白了他話的含義。蘇州有它的破,有它的新,有它的包容,也有它的宜居,有一種難以名狀、不可思議的美。離上海不到一個小時的高鐵,房價也便宜許多。良好的人文環境、自然環境、江南水鄉的韻味、高度發達的經濟,其他地方只能望其項背。

  如果是我,也會說:“幹嗎不留在蘇州?”

  譚哥一米七左右,看似弱不禁風、略顯單薄的身材,沒想到竟然玩戶外玩了快十年。從2004年開始,徒步,登山,自駕過祖國的很多名山大川,卻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絲絲的張揚。

  如果你不去觸碰這個話題,不去追問,你在他身邊一年都未必會知道他走過這麽多地方。

  兩次自駕進藏,因為酒後駕車加上高原反應,差點魂歸雪域高原。

  一次徒步墨脫,裝備準備不足,差點被螞蝗吸幹了血。

  深入整個新疆,在漫漫的沙漠無人區車子拋錨。一覺醒來,沙子已把車子埋了一半。

  攀登寧金抗沙雪山,因為天氣原因,差點命喪雪山。

  在臺州爬海岸線過一個海灣的時候,安全扣斷開,若非當時一個朋友跳下來用繩子把他拉住,恐怕早已命喪大海。

  一次次的旅程,無不驚心動魄。

  我偶然看到他的照片,那是在雪山頂露營,超凡脫俗,這樣的照片就算拿去參加攝影大賽也綽綽有余。而他只是放在電腦硬盤的一角,任它去遺忘,仿佛從沒發生過。他的QQ空間、微博裏也連一張照片都找不到。

  我見過太多行者,可第一次見到他這麽沈默的。

  有時候,沈默也是一種力量。偶然的一絲邂逅,卻給人無與倫比的震撼。

  於是,我便追著要聽他的故事。可他,似乎不太是個善於表達的男人。他走過的地方,不在嘴上,不在相機上,不在文字上,只留存在他熾熱的心裏。

  他不為任何人的眼光走,只為自己靈魂深處那顆躁動不安想要行走的心。他像極了仗劍江湖的俠客。“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不要問我遠方,遠方,無法抵達的地方。

  這便是他的江湖。

  3

  2009年的春節,爆竹聲響遍神州大地,舉國合家團聚。他卻拉了五輛車八個好友,從蘇州開始自駕。到了四川的巴塘,正逢大年三十。

  在路上,無酒怎行?在縣委賓館開了兩間房,八個人整整兩箱白酒下肚,一個個醉得不省人事,上吐下瀉,然後還堅持趕路。

  計劃川藏線進,青藏線出。本想從察隅穿越到丙中洛去的,結果冰雪封山,只好轉去拉薩。在拉薩,又是一場宿醉。

  抵達便意味著告別。也許,只有酒才能告慰這快意恩仇的江湖。

  初五,早上五點出發,結果他卻感冒了。因為當時室外溫度是零下二十幾度,車裏溫度是接近三十度,他下車沒穿外套,就在路上感冒了。

  可他並不想拖累隊友,咬緊牙關也要堅持。他偏要與這高原鬥一鬥,誰說感冒就不能在高原上自駕了?

  可惜,他還是中招了。到了唐古拉山的時候,開始嚴重的高原反應,幾乎失去神智。

  當他勉強能開口說話、表達自己其實做了一場美夢的時候,已經在格爾木了。淩晨三點多,他被搶救過來。

  “幸虧你小子命大,晚一會兒,你就要去見閻王爺,下地獄去了。看來真是把你小子腦袋燒壞掉了,你還真以為自己進入西方極樂世界了啊!”夥伴哈哈笑著,順手抹掉剛才因擔心驚恐而流下的眼淚。

  “可我偏偏就是感受到了呀,那麽真實。”看著夥伴哈哈大笑,他無奈地笑了笑,甚至有些不爽,好像在說:幹嗎不等我把夢做完。

  原來,瀕臨死亡是這麽一件美妙的事。不過,也很糟糕,因為你隨時就沒了享受下次的機會。想到這兒,他不禁倒吸了口冷氣。

  自駕新疆、西藏,難免遇到戈壁、沙漠,在偏遠的山村爆胎。一路上還有野狗和狼伴隨,所以修車和換輪胎也是一件很驚險的事情。

  可他都經歷過了,然後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勇士。

  但幾年前的他,甚至連一座小山爬著都吃力。每晚都在燈紅酒綠的時光裏醉生夢死。沈淪,墮落,無盡空虛。

  我問他:“為什麽要那麽多次去西藏?”

  “那是洗滌心靈的一段旅程,那種美才是真正大自然的筆畫。”歲月已在他臉上留下從容和淡然。我在想,少年時的他定如他故事中一樣,瘋狂,熱烈,像一朵盛放的玫瑰,更像一顆如火驕陽,只是在行走過程中才漸漸將那浮誇的外形退去,只剩下一個熾熱的心。

  一念緣起,一念緣滅。緣起緣滅,一念之間。或許,這便是他的緣。

  4

  而他的愛情呢?了解之後才發現,這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美夢,卻在清晨陽光灑進窗臺的時候清醒。每一場愛情都以轟轟烈烈開始,以淒淒慘慘結束。

  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傳說,上帝在創造人的時候把人分成了兩半,男人和女人各在尋找自己的另一半,產生於愛情,結束於家庭。

  只是,大多數人,都未找到。譚哥亦是。

  他說:“很多女人告訴我,我只能做一個一百分的情人,卻永遠是一個不及格的丈夫。”這話語在夕陽的余暉中愈發顯得悲涼。

  “為什麽這樣說?”

  “不會持家,不會攢錢,永遠活在當下。戀愛時會很開心,但生活久了,女人畢竟比較現實,而我每年在旅行上花的錢都要有十幾萬。在她們眼裏,我適合做一個一擲千金的情人,卻不能做一個柴米油鹽、相濡以沫的愛人。”他似乎也在等待,命運給他的安排。

  “我倒覺得,錢夠用就行,只要有能力去賺錢。錢不是攢出來的,靠攢錢一輩子就只能供一套百十平米的房子,過著碌碌無為的人生。守著錢跟我過日子的女人都不會長久,我的人生肯定會跌宕起伏。也許哪天我會放下這邊的一切,去開始另一種新的生活。旅行就是一種豐富人生的經歷,到你走不動那天,每天你都可以回味你的人生不同的經歷。那這一輩子便活的值了。”

  他微微地笑了,那麽從容,淡然:“你是在安慰我嗎?”

  仿佛看破一切,仿佛看淡一切。

  “旅行之於你,不過走走停停。旅行之於我,便是生命。我寧願做一個飄泊天涯的浪子。”那眼神,如此剛毅,目光射向遠方夕陽下的天空。夕陽的余暉灑在他的身上,泛著金黃色的光,投映出長長的影子。那單薄的身子,頓時偉岸了起來。

  “有時候,做情人也是件極好的事,只是希望你不要做得太多,太久。”我略微和他開個小小的玩笑,“或許有個人,能陪你一起走。生活不只是茍且,還有詩和遠方。但願你們有天以夢為馬,牽手去旅行。”我淡淡地說。

  “我想有天,能有個人讓我停下來,不再走。”他略微傷感地說,帶著期冀。

  “那旅行讓你獲得了什麽?”

  “朋友,快樂,幸福感。”

  “失去了什麽?”

  “無所失,滿滿的,都是獲得。”

  夕陽灑在譚哥手邊打開的書頁,泛著柔和的光。

  我問譚哥:“可以給我看下嗎?”

  他微笑著遞過來。

  我看到上面用簽字筆標註的是傑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

  “真正不羈的靈魂不會真的去計較什麽,因為他們的內心深處有國王般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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