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同時代的遊戲(23)

第三信·"牛鬼"和"黑暗中的神" (五)

妹妹,我通過這個過程加深了同年輕人的小劇團的關係。到了這個時候,為了他們上演的戲劇,我就不能不作為一個歷史家講課似地給他們講一講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神話與歷史,而且特別著重講一講和龜井銘助相關的"自由時代"終結時期的問題。聽講的總是那三個年輕的劇團演員,他們是不是對此真感興趣我可沒把握。但是,聽講者之中那個腿有些彎曲的女演員卻出乎意料地熱心聽課。鎮村合併之後,我們這地方成了吾和地區域的一部分而組成地方自治體,我給自治體寫信打聽到鄉土史研究會的地址,那女演員白天在女子大學圖書館當見習管理員,她用工作單位的信封與這個研究會通信,拿到了他們出版的鄉土史小冊子。而且最近一期的專題報道出來了,你知道它的內容嗎?妹妹,竟然是《痛惜吾和地區域之廢村化》。我仔細地看了那女演員給我的小冊子,我作為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神話與歷史的寫作者,除了唯一的一個例外,沒有新的發現。但是妹妹,我被這唯一的一個很有刺激的發現,也就是說過去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敘述,受到深刻的震動!這是河下鎮的一位鄉土史家證明的,他證明,吾和地區域的古名叫"甕"。起因是一個下級番鎮武士在藩鎮首府有不檢點行為,被罰到吾和地幽居。他被罰幽居期間的日記,在他舊宅發現,那日記裡明確記載著"甕"這個地名。列舉了實例之後,鄉土史家從吾和地的地形是盆地,和甕棺極其相似,所以推測此地名稱為甕村。我曾向導演打聽是否曾有過甕村這個村名,他說他也是頭一次聽到這個名稱。

"……本來拿甕棺作比擬的這個甕村,是指從峽谷到'在'這塊地方,從'死人之路'旁邊的高地俯瞰,我以為確實像個巨大的甕。"年輕人那張大臉表現出彷彿吃了一悶棍似的懵懵懂懂的表情,沉思著這麼說。他接著說:"不過,說到甕棺,這不是暗喻冥府麼。難道把人的生存之地稱為死人之鄉麼?如果故意這麼叫,也未免太有些犬儒主義了。而且想到這犬儒主義的預言隔代有了成果,也就是我們本地結束時出生於此的我自己,心情實在難免不快。"

啊,那也是從外部世界看我們當地時肯定帶有隱語黑話意義的名稱。既然是偶然的命蹇時乖被罰來峽谷幽居的武士日記所載,那麼,寫日記的人以暫時來到死亡之國的心情,給此地起了個與人物心境相應的名字,在他的日記裡寫上甕村這個名字也是可能的。但是,我關心的,這根本就不是下級武士發明的村名,而是這甕村古名,在下游各村從什麼時候開始使用的這個問題。從這位鄉土史家引用的日記的年代來看,至少在龜井銘助入獄之前二十年,就已經有了甕村這個稱呼。而且,既然藩鎮下令讓那下級武士幽居於此,而此時把他接受下來,從這個時間來說,顯而易見,我們當地創建期之後繼續下來的"自由時代"的體制已經不復存在了。說到"自由時代"的結束,並不是曾經從藩鎮權力之下逃亡出去的子孫們重新要求舊藩鎮收編,而是根據我們當地的地理條件,從上代開始就是一個不受外部權力統治很自由的離世荒村,後來終被發現而被編入藩鎮權力轄治之內。這是我們的父祖輩公開聲明的。儘管如此,是不是再次接觸了外部世界之後,由外界人士給起了甕村這個名字?就我自己來說,我倒是贊同鄉土史家的所見,以甕棺作比喻的古名,可能是從古老的時代開始就這樣稱呼我們這片土地的。也許創建者們從水路溯行到這裡的時候,這個盆地已經稱之為甕,下游各村的原住者以暗喻甕棺的表現方法,稱呼這個形象頗遭人忌諱的但有形象可供思維的地方。大惡臭的沼澤地這一傳承,和符牒是吻合的。而且,也許實際上破壞人率領的創建者們本身正是知道這個名稱像冥府一般遭人忌諱的地方,才想在這個和外部世界隔絕的土地上建設新世界,才大膽地進了這個地方。假如真是這樣,他們的計劃可就無比正確了。實際上在這裡創建的共同體,曾經有過從未受到外部侵略的漫長的"自由時代"。

妹妹,由於對方這位導演談到甕的暗喻這個問題,我立刻就禁不住想重讀一遍村莊=國家=小宇宙的有關傳承,但是為劇團服務的事必須擺在首位,所以只好放棄重讀傳承的誘惑,按照約定的日程,給等於一無所知的男女演員開始講授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的講義。

"'自由時代',是從我們這塊土地的創建期開始,直到前面說到的再次編入舊蕃鎮權力管轄之下,在這期間完成了從政治、經濟直到所有其他方面完全能夠自立的時期。傳承上明確記載,為了把文化上自立推進到登峰造極地步,領導人甚至把創造我們本地獨特的語言體系的任務派給了一名領導班子成員。'自由時代'是繁榮的時代,但是因為畢竟是創建期剛剛結束的時期,我們當地的物產還不十分豐富,儘管如此,唯獨對於語言專家們,為了請他們趕快創造出既擺脫了大和語言也擺脫了中國語言,純粹自立的我們本地的語言,足夠地保證滿足他們的生活需要。他們一生也不必參加任何體力勞動。從他們的工作性質考慮,這肯定是必要的,因為這是靠自己人的力量創造一個語言體系的令人難以置信的大事,理當如此。創建期我們當地的人們稱之為破壞人的領導人物是個核心的存在,從他開始無不具有一副巨人般的身體和巨大力量。因為如果不是這樣,為數不多的人孤立於深山之中,決不可能經營出一片新天地來。對比之下,接受全權委託執掌創造新世界的語言體系的人,不能不承認他的巨人般的腦力。"

妹妹,我邊這樣說邊感到自己脖子後邊有個冰涼的手掌撫摸著我,從而懷有巨大的分裂感。這就是,甕村這個自己從來聞所未聞的外部世界稱呼我們這塊土地的名稱開始湧上心頭。我說:"創建期開始之後,村莊=國家=小宇宙,是處在周圍的人監視之下的,外部的許許多多人是否早就知道我們的存在?"這一根本性的懷疑,把我拉進只屬於自己的境地。導演一方面讓我按照預定進行講課,然而他自己卻悄悄地思考甕村這一暗喻的問題。這天上課的時間之內,他始終靜坐在男女演員的背後,對我沒提出任何異議。

"創建者們的素質和能力如何出色,從以下的例子也可得到佐證。'自由時代'結束之後,一旦公開和外部世界有了聯繫,這個深山裡的小小盆地就成了全國獨一無二的木蠟產地,維新以後甚至遠銷歐美。這時首先是開始了為生產漆而開展了廣泛的造漆樹林的準備工作,以及獨創地發明了白蠟技術。'自由時代'及其以後的木蠟生迅速發展,首先是因為立足於傳統而大規模地興建起現代化的白蠟加工廠。建設起這些基礎並使它發展壯大的人們,當然個個都是能力卓越的。……前面提到的創造語言的人雖然生活方面給了足夠的保證,使之專心研究,然而終於沒有取得自成體系的成果。他自覺地感到責任年年加重,所以不僅沒有參加共同體組織的勞動,即使節祭的時候也不好意思出門一步,成了一個半瘋狀態的隱士。即使和給他運送食物的左鄰右舍的女人也沒有直接對話,雙方的關係好像小鳥和喂鳥人一般。就這副模樣過了好多年,他把自己和我們這片土地上的隔離開來,但是他和我們的創建者們一樣,也活了一百多歲。快要告別人世的時候,夜間出來把峽谷和'在'的所有地方轉個遍,每個地方都貼上他墨筆寫的獨出心裁命名的地名。龐大的數字,大致的數目也記不清了,反正其中有不少是我們早就使用的地名。這樣,這位語言專家老人幹完這樁事之後鑽進森林,一個人死在那裡。"

"真正的天才,不被理解就毀滅!但是正如融解於液體的成分由於電的分解而析出一樣,以後仍以明確的形狀表現出來!"對於這位創建者的插話頗為感動的瘦高個兒男演員心平氣和但是說戲劇台詞似地突然說了這麼幾句。

"溶解於液體的成分?以電分解析出?別說這種既不準確也含糊不清的話吧!"那位筋肉發達的男演員立刻給以反駁:"像這種含糊不清的命題,如果到此為止倒也沒什麼,只是你丟面子。但是這命題的後面……再繼續下去的話,聽的人就把腦袋累乏了。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你回到你的論法上去了。你把那莫名其妙的實體先確定下來,明確它的名稱,要是和我辯論這所謂莫名其妙,而且你確定的實體妥當,你的責難對我來說還是有效的。哈哈!可憐,你什麼都沒確定!哈哈!"

這次交鋒,語氣過於激烈,那瘦高個兒照舊是戲劇腔。他那細長的鼻樑兩旁靠得緊緊的兩隻眼睛,彷彿躍動著茶色的光芒。他們爭辯的事大概以瘦高個兒獲勝告終。本想用奇襲獲得成功的筋肉發達的男演員,抱著被太陽曬黑的雙臂,腦袋一下子伏在上面,顯得十分洩氣。

"聽說創建期創造新語言的那位專家,直到現在他的後代還在繼承舊業,這是真事嗎?他的子孫是不是遺傳的關係,在語言上有特別的能力?"那位女演員不甘寂寞似地突然發問。她接著說:"他創造的語言什麼地方不同?……我這麼問,並不是因為那語言創造者發了瘋的緣故。當然,語言學家的才能是能夠遺傳的。……向他的子孫們打聽他本人的事還是不大合適吧?假如對方以為這是瞧不起他們,我以為那可就不合適了。說不定提出這個問題本身就是瞧不起人家?"

年輕的女演員自己把自己捲進這混亂的問題裡。瘦高個兒男演員對於她的提問一直略帶含而不露的笑意,他那長長的馬臉上泛著紅潮。那位筋肉發達的男演員雙臂摟著他那結實的大腦袋,伏在搖搖晃晃的桌子上。看得出,這兩個男演員對於和自己關係密切的女演員跟我說的話感到害臊。妹妹,因此我也就明白了他們方纔的爭論是兩個人各自防衛的形體動作。其中有對抗意識,那十七八的女演員卻瞇縫著眼睛顯得有些緊張地向我提問。我只能認真地回答她。

"說起創建者的子孫,這家當教員的多。我以為這是和語言有關的職業。我們這塊土地上,不用說語言學家,即使以作家、演員為職業的也沒有。本來這位語言體系的創建者是由於他晚年孤寂的生活,人們看起來就像個隱士一般。傳說者再肆意誇張,就把他說成半瘋的人了。實際上他從青壯年時期開始,多年來從事研究工作,其間結了婚,也有了孩子,這就是現在提到的他的子孫們。此後雖然終於瘋了,然而那不是遺傳的疾病,而是由於過分苛責自己的結果,我認為自己說不定就是這種血統者的末裔。我正在想作為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的寫作者的自己這個人的時候……"

導演突然插了進來:

"你們把話題轉到了無聊的閒扯上去了,或者想起什麼就先說什麼,要想不搞這種類型談論式訓練,你們就把嘴堵上,把耳朵打開!不然就不講課!"他本來是坐在後面沉默不語,這時突然發了話。那個筋肉強壯的男演員形之於外而那個瘦演員卻表現得含蓄地生了氣,然而那女演員卻陶醉於導演那強有力的姿勢,像個孩子一般瞇著眼睛。

妹妹,導演的批評不僅僅是對劇團團員,實際上也包括了我,所以我這才回到準備好的自己的講義上來,講授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但是我不能不注意到,對於村莊=國家=小宇宙核心的東西,如果沒有共通感情的人,給他們講"自由時代"長時期的和平,那語言就顯得十分空泛。意識到這一點,它就成了使我們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神話與歷史,

以向你談敘的形式寫出來的動機……

我們當地的"自由時代"。創建時期由破壞人率領的創建者們的構想,在這漫長時期之內,雖然是和森林之外隔絕的時代,但是在各個方面都實現了。也有了以村莊=國家=小宇宙為主體的創建者同志之間以及人與人之間的準則,人與自然的準則,以及各個超過百歲巨人化的創建者們,超越自然的同峽谷和"在"與森林之間的準則。這一切,在"自由時代"全都完成了。儘管和以後的村莊=國家=小宇宙的歷史是屬於第二位的,但是這些準則的成就及深刻的想法,是難以向本地以外的人傳達的。原因是他們認為,"自由時代"倒是停滯期,到了它的末期由於和森林之外的接觸才展開了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真正歷史。妹妹,對他們說,我們當地人在"自由時代"以後是一直生活於頹唐期的人,所以我們當地看不到新生的孩子這一事態倒是自然而然的事,他們有可能完全理解麼?他們一定會以為,不抵抗不治之病而且認為這是屬於他們自己之事,興高采烈地大談即將到來的死,純粹是反倫理現象吧?

我談了"自由時代"除了末期之外大多數日子沒有外敵入侵。實際上根本沒有呢,還是基本上沒有呢,如果想到有一條買鹽的道路,同森林之外的世界並沒有完全隔斷,那就有可以懷疑的餘地。但是,我既然是傳承的繼承者,並且把它記下來傳達給別人,希望深深扎根於村莊=國家=小宇宙的人們一般的感受性之中,對此不必懷疑。倒是把它當作自然的演變,我一直沒有懷疑過。妹妹,就在我這樣談下去的時候,感到雲影遮著風景在移動似地,長期以來一直很熟悉的一群"自由時代"的形象,帶著暗色逐漸遠去。這大概是和甕棺有關的甕村這個詞句給我帶來的侵蝕力。當然,我在講課中並沒把它說出來。

村莊=國家=小宇宙的創建期以及其後漫長的"自由時代",雖然隔著既大而且又寬的森林,以河的上下游而分的外部世界的人們,對於這個甕形盆地的新世界,根本沒有發現這一事實,如果給以懷疑的時候就會發現,這一事實的確是不合邏輯的。即使思考一下村莊=國家=小宇宙的創建者飽嘗辛酸,受到溯流而上的這條河的巨大抵抗,而且經過幾百年誰也沒有溯流航行過,這也是奇怪的。可以想像到的只有一個,外部世界把我們當地的人看作雖然活著卻是走向冥府的人,雖然知道在這塊忌諱土地上有忌諱的人們在生活,既然把他們看作集體地葬於巨大甕棺的死者,那就只能敬而遠之。那麼,在這冥府裡繁殖的死者們的子孫們孤獨的和平,就純屬自然的了。

但是,如果這樣再讀一下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的時候,就會發現,破壞人率領的創建者們的面孔和峽谷寺院表現得充滿活力的地獄圖完全相反,而是帶有冥府的晦暗陰濕的陰影,他們超過百歲的長壽,是把一旦死了的人決不看作死而是永無止境的另一形式的生。這些形象的確令人獲得新的認識,然而就整體來說卻讓人覺得陰森的氣氛很濃……

如果這樣考慮,那麼,情況可能是這樣的:"自由時代"末期,外部世界和村莊=國家=小宇宙之間開始交流,也就是遭受外部侵略的開始,此後的漫長時期裡,外部世界的人們和我們本地的人們,逐漸把他們之間一向看作生死攸關的互相視為異族的思想忘掉了。於是把我們當地看作冥府的甕地區,作為生命場所的外部世界,隔著廣大的森林,由溯行困難的河聯繫起來的兩個世界。這宇宙論式的構圖,對於外部世界的人來說,已經是根本不能理解的了。那麼,從這一點出發而反過來推測,那就是說,村莊國家小宇宙的人們對這宇宙論式的實感也淡漠了,實際上正是由於這個原因,開始走上了如今這般衰亡的危機……妹妹,我用語言表達的是以下的事情。

就我們當地這一方來說,如有森林外部的人以某種形式來訪,整個"自由時代"的重要方針是把他們拉進共同體,把他們同化。看看我們當地"自由時代"的婚姻制度就馬上明白,從盆地以外來的新血統是寶貴的。創建者們開拓新世界的時候,就把自己關進了這沒有出口的地方,所以破壞人一開始就宣佈,要把我們當地人分成兩份,單純地分成峽谷種族和"在"種族也未嘗不可。而且決定只能在這兩族之間才允許通婚。這種措施對於後來向明治政府的戶籍登記搞雙重制的花招也產生了影響。

妹妹,我還沒有談第三種族的事呢。我每次對別人談起村莊=國家=小宇宙的時候,總是意識到必須刪去一部分,或者著意剪裁,不然就無法談下去,這時我總是懷疑我這由父親=神官以斯巴達教育培養的神話與歷史的寫作者的能力。這種懷疑終於使我產生了恐懼:自己不能把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全部寫完就死去。正是由於這個緣故,妹妹,所以才向你求助,以信的形式表達我無論如何也要完成村莊=國家=小宇宙神話與歷史的願望。

我們當地的人在"自由時代"就打算堅持同外部世界隔絕,但是卻沒有像蟻獅在沙土上打個洞等候螞蟻掉進來抓住它那樣,在峽谷和"在"這個甕形盆地上制定措施等候外部世界來的人,等他們一露面就把他們全殺死。當然,也不是一個外來也沒有殺,血腥的傳承上也記得清清楚楚。而且,那時森林外部業已組織好武裝集團,即將入侵盆地,終於因為我們迎來了"自由時代"宣告結束而沒有鬧事。此事姑且不提,我們這片土地的歷史朝著新時代前進並沒有錯,而且,我們當地的人們無不以創建期和"自由時代"父祖輩明確顯示的諸般特性為自豪,它通過我們當地全部的神話與歷史顯示了他們卓越的才能。但是生活在那個"自由時代"的人們接觸到外來者組成的侵略者集團的時候,也許此時此刻才意識到現在即將結束的"自由時代"的獨特價值。而且這種經驗像心理上的傷痕一樣留下來,我以為它使我們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常常自覺地意識到:現在我們即將喪失歷史上最好的時代。"自由時代"最後期的人們的精神傾向,對於其後出生的人們給以巨大的影響是無須多說的。

"既然是這樣的地方,那麼,對於最後生下來的孩子們其中之一的他這個人來說,他的感受是特別的!"那位女演員沉思默想之後,把眼睛瞇得更細地大發感慨。

在這個發言中,自己直接被詠歎的導演,一直鬱悶地沉默不語,然而那瘦高個兒演員不得不再說幾句似地挺身而起。"像這麼反來復去地妨礙講課,如果想開了就這麼進行下去,那倒也沒什麼,肯定也是演劇訓練。比如說,和忘記了時間溜走正好相反,也就是說,不讓時間停滯的實感再保持沉默,成了邊說邊表現的訓練啦。"

"又是研究用喜劇技法靠情感充沛的頑固腦袋的插科打諢啦。"

妹妹,僅僅告訴你這些齟齬,你一定會想到這個小劇團的男演員們和女演員的關係一定出現致命的分裂吧?但是緊接著這三個人協同一致,和初次相會時使我大為惱火時一樣,給我以極大的震動。事情是這樣的:瘦高個兒的長鼻子周圍一絲淺笑靜止不動,粗壯的漢子仰起他被胳膊壓出紅條痕的臉,女演員的眼睛瞇得不能再細,三個人的行為居然一致,齊聲喊道:"接著講!別人一說你就什麼也不講的念頭趁早打消,別那小小氣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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