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萊亞斯湊上前,只為插進這樣荒謬的話:

“不是向病人指出病症,而是讓他們觀賞健康,才能治好病。應當在醫院每張病床上方畫上一個正常的人,應當給醫院樓道里塞滿法爾內塞府邸①的赫拉克勒斯。”

①法爾內塞府邸,位於羅馬,建於16世紀,是小安東尼奧-達-桑迦洛和米開朗琪羅的作品,裝飾壁畫有希臘神話中的人物赫拉克勒斯等。


“首先,正常的人不叫赫拉克勒斯……”

有人立刻幫腔:“噓!噓!偉大的華朗坦-克諾克斯要講話了。”

他說道:“在我看來,健康並不是一個如此令人艷羨的優點。這不過是一種均衡,各部位的一種平庸狀態,沒有畸形發展。我們只有與眾不同才顯得傑出;特異體質就是我們的價值病;換言之,我們身上重要的,是我們獨有,在任何別人身上找不到的東西,是您所說的正常人所不具備的,也就是您所稱的疾病。

“從現在起,不要把疾病視為一種缺陷,恰恰相反,是多出了點兒什麼東西。一個駝子,就是多出個肉駝的一個人,而我希望你們把健康視為疾病的一種欠缺。

“我們並不看重正常人,我甚至要說是可以取消的——因為隨時隨地都能再找見。這是人類最大的公約數,而從數學角度看,作為數,就可以從每個數字拿掉,無損於這個數字的個性。正常人(這個詞令我惱火),就是熔煉之後,特殊的成分提出來,轉爐底剩下的渣滓,那種原材料。這就是通過珍稀品種雜交而重新得到的原始鴿——灰鴿子——有色羽毛一掉光,就毫無出奇之處了。”

我聽他談起灰鴿子,不禁激動起來,真想緊緊握住他的手,便說道:“啊!華朗坦先生。”

 他只給了我一句:

“你住口,文學家。首先,我僅僅對瘋子感興趣,而您簡直太有理智了。”他又繼續說道:“正常人,就是我在大街上碰到的、用我的姓名招呼、乍一看當成我自己的一個人;我把手伸給他,高聲說道:‘我可憐的克諾克斯,今天你氣色這麼不好!你的單片眼鏡哪兒去啦?’令我驚奇的是,同我一道散步的羅朗,也用他的姓名同那人打招呼,跟我同時對那人說:‘可憐的羅朗!您的胡子哪兒去啦?’繼而,我們厭煩了,就將那人一筆勾銷,一點兒也不感到遺憾,因為他毫無新奇之處。那人呢,也啞口無言,只因他有一副可憐相。他,正常人,你們知道他是誰嗎?就是第三者,人們談論的那位……”

華朗坦轉向我,我則轉向伊勒德維爾和伊吉道爾,對他們說道:“嗯?我對你們說什麼啦?”

華朗坦注視著我,聲音極高,接著說道:“在維吉爾詩中,他叫狄提爾,就是不隨同我們死去,借助每個人活在世上。”他哈哈大笑,又沖著我補充一句:“因此,殺掉他也無所謂。”

伊勒德維爾和伊吉道爾也忍俊不禁,嚷道:

“好哇,先生,狄提爾一筆勾銷吧!!!”

我氣急敗壞,再也忍不住了,也嚷道:

“噓!噓!我要講話啦!”

我顧不得章法,開口便道:“不對,先生們,不對!狄提爾也有自己的病症!!!所有人!我們所有人,從生到死都有,例如在這種糟糕的時候,我們懷疑成癖:今天夜晚,家門上鎖了嗎?於是又去瞧瞧;今天早晨,領帶打上了嗎?於是用手摸摸;今天晚上,褲子扣好了嗎?於是檢查一下。喏!瞧瞧馬德呂斯,他還不放心!還有博拉斯!你們都瞧見了。請注意,我們完全知道事情做好了,可是因為有病又重做——回顧病。就因為做過而重做;我們昨天的每個舉動,似乎今天都向我們提出要求;就好像一個嬰兒,我們給了他生命,往後還得養活他……”

我精疲力竭,自己聽著也講得很糟……

“凡是經過我們手做的事,仿佛都得由我們維護延續:從而產生一種恐懼心理,怕事情做多了負擔太重,因為,每個舉動一旦完成,非但沒有變成我們的個啟動器,反而變成凹陷的床,邀我們又倒下去——又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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