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曼:威尼斯之死(2)

市民群眾感到興趣的,是生動活潑而並不訴諸理智的通俗易懂的描寫,但熱情奔放、追求絕對真理的青年,卻只是為作者提出的問題所吸引。阿申巴赫象任何青年人一樣,是熱衷於研究問題的,是信奉絕對真理的。他崇奉理智,在知識的土壤上辛勤耕耘,好容易收獲了播下的種子;他擯棄神秘主義,懷疑天才,對藝術嗤之以鼻——不錯,正當信徒們對他的作品欣賞不已、推崇備至時,他,這個青年藝術家,卻對藝術的值得爭論的性質和藝術技巧方面發表一些玩世不恭的意見,使二十歲的青年們大驚失色。

可是一顆崇高活潑的心靈,在知識尖利而嚴酷的鋒芒面前似乎會比其他事物面前更加迅速、更加急劇地萎縮下去。確實,青年們一心所追求的目標哪怕如何苦心孤詣,誠心誠意,與大師深邃而果斷的決心相比,就顯得淺薄可笑。大師對知識既排斥又抗拒,掉頭不屑一顧,唯恐知識會使他的意誌、行動、感情甚至激情(哪怕是最低限度)變得麻木不仁,一文不值。《不幸的人》那篇著名的小說,難道不是對當代風靡一時的那種頹廢心理的譴責嗎?小說體現出來的人物,是一個任憑命運播弄的軟弱愚鈍的蠢漢,由於昏聵無能,意誌薄弱,竟把自己的妻子推入一個面容光潔的青年人的懷抱裏去,在卑微的境地中了卻殘生。作者這裏用怒不可遏的語言唾棄了受遺棄的人,對道德上的猶疑不決公然表達了他的深惡痛絕之情,對自作自受所招致的苦難不寄予絲毫同情。有一句婆婆媽媽的好心腸活,說什麽“了解一切,就是原諒一切”,他認為這句話絲毫沒有骨氣,曾公然加以駁斥。這裏所呈現的,或者已清晰地展示出來的,乃是“公正無私的品質重現的奇跡”。不久,這就明確地成為作者談話的主題,而且帶著某種玄妙的色彩加以強調。多麽奇特的思路啊!莫非正是由於這種品質的“重現”,由於這種新的品德和嚴謹的態度,才使他在智力上有如此成就,因而人們從那個時候起觀察到他的文風似乎過於華麗秀美,簡潔明澈而又工整,使他的作品此後具有明顯的、甚至是刻意模仿的名家大師和經典著作的風味?然而超出了知識界限、又為知識(它起阻礙作用和解體作用)所束縛的那種德行——難道它不是又把世界和人們的心靈看得過於簡單化的一種傾向,因而也助長了惡勢力,鼓勵了那些該受禁止的

和不合倫常的行徑?這樣,形式上不是有兩重性了嗎?難道“德行”和“缺德”可以同時並存——德行是教養的結果及表現,而缺德,甚至違反德行,則在本質上意味著善惡不分,而且力圖使德行屈膝於自己無限而傲慢不可一世的統治權之下?

不管怎麽樣,發展的本身就是一種命運;那麽,博得廣大公眾同情和信賴的那些人,在行動方面為什麽不該與那些默默無聞的人們有別呢?當一個偉大的天才藝成脫穎而出,能經常明確地意識到他才智的價值,但同時卻裝出出一副孤芳自賞的姿態——其實內心充滿著無法排遣的痛苦與鬥爭——而且還設法讓世人也知道他的才智和名聲時,只有冥頑不靈的吉蔔賽人才感到無聊,會發出嘲笑之聲。此外,在天才的自我形成過程中,有多少喜怒哀樂和惡風逆浪啊!隨著時間的推移,古斯塔夫-阿申巴赫的文章中有一些官腔和教訓隊的味兒,他後幾年的筆調失去了敢想敢說的犀利風格和微妙清新的色彩,變得一本正經,精雕細琢,循規蹈矩,甚至有些公式化。象人們對路易十四的傳統說法那樣,這位年事漸長的作家在文體方面擯棄了一切普通的字句;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學校當局把他的一些著作選載在規定的教科書中。當一個剛即位的德意誌君王在腓特烈大帝史詩作者的五十壽辰授以貴族頭銜時,他認為受之無愧,並不拒絕。

他辛辛苦苦地奔波了幾年,在各處尋找安居的地方,後來才不失時機地選中慕尼黑作為他永久棲身之所。他住在那裏,學到市民麽對社會名流那種稀有的尊敬。他青年時代就和學者家庭出身的一位姑娘結婚,但婚後只有一段短時期的幸福生活,不久妻子就去世了。他身邊有一個已婚的女兒,可從來沒有一個兒子。

古斯塔夫-馮-阿申巴赫身材在中等稍下,皮膚黝黑,剃修整潔。他的腦袋同他纖弱的身材相比,顯得太大了些。他頭發向後梳,分開的地方比較稀疏,鬢角處則十分濃密而花白,從而襯托出一個高高的、皺紋密布而疤痕斑斑的前額。他戴著一副玻璃上不鑲邊的金質眼鏡,眼鏡深陷在粗厚的鼻梁裏,鼻子彎成鉤狀,有一副貴族氣派。他的嘴闊而松弛,有時往往突然緊閉,腮幫兒瘦削而多皺紋,長得不錯的下巴稍稍有些裂開。看來,變化多端的命運已在他的頭部留下了印記,因為他的頭老是傷感地歪向一邊。不過使作家面容變形的不是繁重勞碌的事務和生活,而是藝術。在這個額角後面,傳出了伏爾泰和腓特烈大帝對於戰爭問題的精辟言論和動人的答辯;一對困倦而深陷的眸子透過眼鏡向外凝望,曾親眼看到過七年戰爭時期病院中種種血淋淋的恐怖景象。不錯,從個人角度來說,藝術使生活更為豐滿。它使人感更大的歡樂,但也更快地令人衰老。藝術在它的信奉者面上鐫刻著奇妙的幻想與高超的意境,即使這些信徒表面上過著一種幽靜恬淡的生活,但到頭來還會變得吹毛求疵,過分琢磨,疲乏困倦,神經過敏,而縱情於聲但之娛的人們是不致落到這步田地的。

從那次散步以後,盡管他急於想作一次旅遊,但一些實際事務和文學方面的事務使他又在慕尼黑耽上兩星期左右。終於他通知鄉下,他四星期內就可回到鄉間別墅裏來。他在五月下半月的某一天將乘夜車去的裏雅斯特。在部裏只逗留二十四小時,第二天早晨就乘船到波拉去。

他所追求的,只是新奇的事物和無牽無掛的境界。這個目的卻是很快地就能達到的,因此他在亞得裏亞海離伊斯特拉半島海岸不遠的一個小島上住下來。這個小島聞名已有多年,當地居民衣著雖然破爛,但卻五光十色,說話的音調怪裏怪氣的。那裏的懸崖峭壁十分奇麗,下面就是一片大海。但那裏經常下雨,空氣沈悶,旅館裏住的都是些見識淺薄、胸襟偏狹的奧地利人,而且沒有機會接近他所向往的大海,因為只有在松軟的沙灘上才能走近它。這些都很使他不快,他感到這裏並不是他應當來的地方。他內心一陣激動,焦躁不安,不知上哪兒去才好。他細心了解輪船的來往路線,留神註視周圍的一切:突然間,他的目的地油然呈現在他的眼前。如果有人一夜之間決定想去一個無與倫比的、神話般的地方,那麽他該去哪兒呢?這是一清二楚的。他到這兒來幹什麽呢?他錯了。本來他是想到那種地方去旅行的。耽在這兒可不對頭,他毫不遲疑地取消原來的打算。他來到島上約摸十天以後,一只飛快的汽艇在晨光熹微中經過海面把他和他的行李帶回到軍港,他在這裏登陸以後,只需馬上經過棧橋到一艘輪船的濕漉漉的甲板上去就行。這只船是開往威尼斯去的。

這是一只使用已久的意大利輪船,很舊,被煙灰熏得又黑又臟。阿申巴赫一上船,就有一個骯臟的駝背船員滿臉堆笑地引他到船身深處一間洞穴狀的小艙內,小艙有燈光照明。在小艙的桌子後面,坐著一個嘴角叼著煙頭、帽子一直歪戴到腦後並且長著山羊胡子的人,他的臉相有幾分象舊時的馬戲團老板。他用做生意的那種裝腔作勢的姿態接待旅客,簽發票證。“到威尼斯去!”他重復地念著阿申巴赫的申請,一面伸出手臂,把鋼筆浸到斜擺著的墨水瓶中去蘸粘滯滯的墨水。“乘頭等艙到威尼斯去!就這麽辦吧,先生。”他胡亂地寫了一通,拿起一只匣子把藍色的沙子撒在紙上,然後把沙子放到泥罐裏去,用焦黃的、瘦骨鱗峋的手指把紙折好,重新寫起來。“到威尼斯去旅行,這個地方揀得好!”他一面寫,一面喋喋不休地說。“啊!威尼斯!多美的城市!對有教養的人來說,這個城市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因為它過去有一段光榮的歷史,現在還是很有魔力!”他行動敏捷,空話連篇,有些招搖撞騙的味兒,好象他擔心那位旅客威尼斯之行的決心還會動搖似的。他勿匆忙忙地算賬,把找剩的錢放在汙跡斑斑的臺布上,幹起來象賭場裏收儲金的那樣利落。“先生,願您稱心如意!”他象演戲般的鞠了一躬。“能夠侍候您,我感到不勝榮幸!……再來一位!”他接下去馬上揚起胳膊喊著,象有一大批旅客魚貫地等在門口,雖然,實際上再也沒有什麽人要辦手續。於是阿申巴赫回到甲板上。

他把一只手臂靠在欄桿上,望著到碼頭來徜徉的、想目送輪船開出的閑散的人群,然後再口頭觀察同船的旅客。二等艙的男男女女都蹲在甲板上,他們拿箱子和行李包當作座位。頭等艙的旅伴中還有一群青年,看去象是波拉城裏商業部門的夥計,他們聚在一起嬉笑,鬧哄哄的,為意大利之行顯得興高采烈。他門叫叫嚷嚷地談著本行工作,說著笑著,手舞足蹈,洋洋自得,而且還大聲喚呼那些挾著公文包沿港口大街去幹公事的同事們;對於這些憑著欄桿油嘴滑舌打趣的夥計們,他們也揮動手杖作出嚇唬的姿態。其中有一個人穿著過時的淡黃色夏衣,系著一條紅領帶,戴著一頂引人註目的巴拿馬草帽;他歡騰雀躍,拉開嗓門直叫,聲音比任何人都響。但阿申巴赫還不及稍稍定神細細打量他一下,就大吃一驚地發現他可不是一個青年人。不容懷疑,他是一個老頭兒。他的眼圈和嘴角都布滿了皺紋。他面頰上的那層淡紅色不過是胭脂;周圍鑲有彩色花邊的巴拿馬草帽下面棕色的頭發,其實卻是假發;脖子萎縮,青筋畢露,一根根翹起的胡子和下巴下面的小絡胡須,都是染過色的;他笑時露出的一口黃牙,只不過是一副起碼的假貨;兩只食指上戴著印章戒指,一雙手完全象老年人一樣。阿申巴赫瞅著這個老家夥和他的同夥,心裏泛起了一陣反感。難道他們看不出他已是一個老人,已沒有資格穿起奢華絢麗的衣服,也沒有資格去扮演青年人的角色?看來,他們對雜在中間的這個老頭兒已習以為常,把他看作是同一類人。他打趣地用時子推撞他們的胸部,他們也毫不厭惡地報以同樣的玩笑。這是怎麽一回事呢?阿申巴赫把手托在額角上,閉著眼睛,這說明他睡得太少了。在他看來,這一切似乎並不那麽尋常,仿佛他所理解的那個世界已開始象夢境般的漸漸遠去,變得奇形怪狀,只要他稍稍遮一會兒臉,然後再張開眼睛看,這一切似乎都會停止。但正在這當兒,他猛然有一種浮蕩的感覺,張眼一看,驚奇地發覺灰黑笨重的船體已慢慢離開築堤的海岸。在機器的往復運動下,碼頭與船身之間汙濁的、閃閃發光的海水象一條條的波帶,一英寸一英寸地向四面擴展,汽船經過一番笨拙的掉頭動作,就昂首駛往大海。阿申巴赫走到右舷,這裏,駝背船員已為他準備好一把躺椅,同時,工作衣上油跡斑斑的一個服務員問他要吃些什麽。

天是灰沈沈的,風中帶著一般潮潤的味兒。港口和小島漸漸落在後面,陸地的各部分很快消失在煙霧迷蒙的地平線上。一團團為水氣脹大的煙灰,紛紛飄落在洗過的、尚未於透的甲板上。不到一小時,船已張起帆篷,因為天開始下雨了。

我們的旅行者把鬥篷裹在身上,衣兜上放著一本書,休息著。時間不知不覺地在流逝。雨停了,篷布也開始卸下。天邊一望無垠。在幽暗的蒼穹下,展現著一片空曠寂寥、無邊無際的大海。可是在廣漠無垠的空間裏,我們無法憑感覺來衡量時間,我們對時間的概念只是一片混飩,無從捉摸。在阿申巴赫躺著休息時,奇形怪狀;模糊不清的身影——充作花花公子的老頭兒,內艙裏那個長山羊胡子的管理員一在他的腦海裏晃來晃去,他們做著莫名其妙的手勢,發出夢吃般的胡言。他睡著了。

中午時,人們叫他到一間走廊模樣的餐廳裏吃午飯,餐廳與臥他的門相通。他在一張長桌的盡頭處用餐,在桌子前端則坐著商行的那批夥計們,其中還有那個老頭兒,他們從十點鐘起就和那位興致勃勃的船長開懷痛飲。這餐飯他吃得很不開心,他匆匆忙忙就吃完了。他不得已走到甲板上,仰望長空,看威尼斯是否即將在遠處閃現。

他一心一意所想的,只是快快望見威尼斯,因為這個城市在他的心目中一直保持著光輝的形象。但天空和海水卻暗淡無光,一片鉛灰色、有時還降著霧蒙蒙的細雨。他暗自思量,取道水路時望見的威尼斯,也許與他過去取道陸路時所見到的不同吧。他站在前桅旁,眺望著遠方,眼巴巴等著陸地的出現。他想起了某一位曾看到自己所神往的圓屋頂和鐘樓從海浪裏浮現的沈郁而熱情的詩人,他默誦了詩人的一些佳句,這是詩人當時懷著崇敬和悲喜交集的心情恰到好處地吟詠出來的。某種思緒一旦孕育出來,他就很容易為之激動。他省察了自己那顆真摯而疲乏的心,問漫遊者的內心深處究竟是否還蘊蓄著某種新的激情和迷憫不安,是否還有什麽新的驚險荒唐的想法。

海岸線終於在右面浮現了,海裏有許多漁船活躍起來,海濱浴場也清晰可見。這時汽船放慢了速度,穿過了以威尼斯命名的狹窄港灣,海濱浴場就掉在背後。它在鹹水湖裏一排雜亂粗陋的房子面前嘎然停住,因它得等待衛生艇前來檢驗。

一小時過去了,終於開來一只船。人們趕來一看,原來不是衛生艇。雖然人們並不急,但感到很不耐煩。這時,嘹亮的軍號聲從公園一帶越過水面傳來,這聲音似乎激起了波拉青年們的愛國熱情,於是紛紛來到甲板上,興奮地喝起許多阿斯蒂酒,一面為那邊操演著的步兵縱情歡呼,大聲喝采。可是那個塗脂抹粉的老頭兒和青年們混在一起的情景,看去委實太不順眼。他那副老骨頭的酒量當然及不上那批年富力壯的小夥子們,這時已醉得十分可憐。他站著,搖搖晃晃,目光癡呆,一支香煙夾在瑟瑟發抖的手指中間,醉得前俯後仰,好容易才維持住身體的平衡。他再走一步恐怕就要跌交,動也不敢動一下;但可憐的是他依然興致勃勃,誰走近他的身邊,他就拉住誰的衣扣,結結巴巴他說些什麽,扭動著身子,吃吃地笑著,並且伸出那只戴戒指的、皺紋密布的食指,顯得又蠢又可笑,他莫名其妙地用舌尖舔著嘴角,令人作嘔。阿申巴赫看到這副景象,不禁皺起眉頭,心裏怪不自在。這時他又感到一陣昏眩,仿佛周圍的世界又稍稍地、無可阻擋地換了一個樣,變得光怪陸離,醜惡可笑。環境不允許他再仔細想下去,因為機艙的引擎又砰然一聲發動起來,輪船經過聖馬科運河,又繼續它那臨近目的地時遽然中止的航行。

這樣,他又一次看到那令人嘆賞不已的登陸地點。建築群的結構燦爛奪目,絢麗多彩,這是共和國為前來觀光的海員們興建的,好叫他們看了五體投地:宮殿和“奈何橋”輕巧華麗;海岸邊矗立著刻有獅子和聖像的柱子,仙人廟的側翼高高聳起,絢麗動人,大門的過道和巨鐘則又是一番壯觀——他環顧四周,感到從陸路搭火車到威尼斯就好比從後門跨人宮殿似的,只有象他現在那樣乘輪船穿過大海,才能窺見這個城市難以想象的瑰麗全貌。

引擎停止了。平底船爭先恐後地劃過來,上岸的舷梯也搭好了。海關人員登上輪船,執行任務;旅客現在可以開始上岸。阿申巴赫要雇一只平底船,以便把他本人和行李帶到來往於威尼斯與海濱浴場之間的汽船的浮碼頭裏,因為他想在海濱住下來。他們同意了他的建議,並把他的要求大聲向水面上傳達。水面上,平底船船夫正操著本地方言爭論不休。他下船的事又為了箱子問題延擱下來,他們竟然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它從梯子般的扶梯上拖下來。因此有好幾分鐘工夫,他無法擺脫那位面目可憎的老頭兒的糾纏。老頭兒已喝得神誌不清,居然要向這位陌生人正式道別。“我們祝您住在這兒一切最最稱心如意!”他打躬作揖喃喃地說。“請發發好心,不要忘記我們!Anrevoir,excusezundbonjour,(法文:再見,請原諒,早安。)我尊敬的先生!”他嘴裏淌著口水,眨巴著眼睛,舔著嘴角,下巴上染過色的胡子在衰老的嘴唇旁邊一根根直豎起來。“請代向我們問好,”他嘟噥著,兩個手指尖頭一直放到嘴邊,“請代向我們為那個親愛的美人兒問好,為那個……最最……可愛的、最最……漂亮的小親親問好……!”說到這裏,他上面的假牙托板突然從上腭落到下唇邊,阿申巴赫就乘此溜之大吉。“向親愛的……親愛的美人兒問好!”他背後還聽到空蕩蕩的、含糊不清的聲音和格格的笑聲,但這時他已扶住繩子結成的欄架,爬下船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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