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倆一面在互相爭論,互相解釋,那一邊兩妯娌卻並未睡著,各人皆裝成熟睡樣子,默默的在竊聽他們所討論的事情。兩個婦人都極愛丈夫,同丈夫十分要好,都不想便與丈夫遽然分離。聽到後來兩兄弟爭論毫無結果,那嫂嫂就想:“我們既然共同來到這種境遇中,若丈夫死了,我也得死。”

弟婦則想:

“既然不能兩全,若把這弟兄兩人任何一個死去,另一個也難獨全。想想他們受困於此的原因,全為路中有我們兩人,受女人累贅所致。我們既然無益有害,不如我們死了,弟兄兩個還可希望共同逃出這死海,為國家做出一分事業。”

那嫂嫂因為愛她的丈夫,想在她丈夫死去時,隨同死去,丈夫不死,故她也還不死。那弟婦則因為愛她的丈夫,明白誰應當死,誰必需活,就一聲不響,睡到快要天明時,悄悄把自己手臂的動脈用碎磁割斷,盡血流向一個木桶裏去,等到另外三個人知道這件事情時,木桶中血已流滿,自殺的一個業已不可救藥了。

弟弟跪在沙地上檢察她的頭部同心房時,又傷心,又憤怒,問她:“你這是做什麼蠢事!”

那女人躺臥在他愛人身旁,星光下做出柔弱的微笑,好象對於自己的行為十分快樂,輕輕的說:“我跟在你們身邊,牽累了你們,覺得過意不去。如今既然吃的喝的什麼都完了,你們的大事中途而止,豈不可惜?我想你們弟兄兩個既然誰也不能讓誰犧牲,事情又那麼艱難,不如把無多用處的我犧牲了,救救你們離開這片沙漠較好,所以我就這樣做了。我愛你!你若愛我,願意聽我的話,請把這木桶裏的血,趁熱三人趕快喝了,把我身體吃了,繼續上路,做完你們應做的事情。我能夠變成你們的力量,我死了也很快樂。”

說完時,她便請求男子允許她的請求,原諒她,同她接一個最後的吻。男子把一滴眼淚淌入她口中,她咽下那滴眼淚,不及接吻氣便絕了。

三個人十分傷心,但為了安慰死去的靈魂,成全死者的志願,記著幾人遠離家國的旅行,原因是在為國家尋覓出路,屬於個人的悲哀,無論如何總得暫且放下不提。因此各人只得忍痛分喝了那桶熱血。到後天明時,弟弟便背負了死者戶身,又依然照常上路了。

當天他們很幸福的遇到一隊橫貫沙漠的駱駝群,問及那些商人,方明白這沙漠區域常有變動,還必需七天方能通過這個荒涼地方,到一個屬於文明古國的邊鎮。幾人便用一些銀塊,換了些淡水,換了些糧食,且向商人雇了一匹駱駝,一個駝夫,把死屍同糧食用具馱著,繼續通過這片沙磧。但走到第四天時,趕駱駝的人,乘半夜眾人熟睡之際,拐帶了那個死屍逃逸而去,從此毫無蹤跡可尋。原來這趕駱駝的,屬於一種異端外教,相信新近自殺的女屍,供奉起來,可以保佑人民,便把它帶回部落,用香料制作女神去了。

三人知道這愚蠢行為的意義,沙漠中徒步決不能跟蹤奔馳疾步的駱駝,好在糧食金錢依然如舊,無可如何,只好在當地豎立一枝木柱,上刻“凡能將一個白臉長身女人屍體送至××國者,可以得馬蹄金十塊,馬蹄銀十塊”。把木柱豎好,幾人重覆上路。

走了三天,果然走到了一個商鎮,但見黃色泥室,比次相接,駝糞堆積如山,駱駝萬千,馬匹無數。人民熙熙攘攘,很有秩序。走到一座客店,安置了行李以後,就好好的休息了三天。

休息過後,幾人又各處參觀了一番,正想重新上路,那弟弟卻得了當地流行的不可救藥的熱病不能起身。把當地的著名醫生請來診治時,方知病已無可治療,當晚就死了。

臨死時這弟弟還只囑咐哥哥,應當以國家事情為重,不必因私人死亡憂戚。且希望哥哥不必在死者身上花錢,好留下些錢財,作旅行用。且希望哥嫂即早動身,免得傳染。話說完時,便落了氣。這哥嫂二人雖然十分傷心,一切辦法自然皆照死者意願作去,把死者處置妥當,就上了路。

剩下這一對夫婦,又取道向西旅行了大約半年光景。那男子因為擔心國事,紀念死者,只想凝聚精力,作為旅行與研究旅行所得學問而用,因此對於那位同伴,夫婦之間某種所不可缺少的事情,自然就疏忽了些。女人雖極愛戀男子,甘苦與共,生死相依,終不免覺得缺少些東西。

有一天兩人在路上碰到一個因為犯罪雙足被刖去的醜陋乞丐,夫婦二人見了這人,十分憐憫,送他些錢後,那乞人看到這一對旅行的夫婦檢閱羊皮地圖,找尋方向,就問他們,想去什麼地方,有什麼事。兩人把旅行目的如實告給了乞人。

那乞人就說,他是西方××大國的人,知道那邊一切,且知道向那大國走去的水陸路徑,願意引導他們。兩人聽說,自然極其高興。於是夫婦二人輪流用一小車推動這乞人上路,向乞人所指點方向慢慢走去。

夫婦兩人愛情雖篤,但因作丈夫的太不註意於男女事情,婦人後來,便居然同那刖足男子發生了戀愛。時間這樣東西,既然還可造成地球,何況其他事情?這愛情也很自然,並不奇怪了。兩人因這秘密戀愛,弄得十分糊塗,只想設計脫離那個丈夫。因此那刖足男子,便故意把旅行方向,弄斜一些,不讓幾人到達任何城池。有一天幾人走近了一道河邊,沿河走去,婦人見河岸邊有一株大李子樹,結實累累,就想出一個計策,請丈夫上樹摘取些李子。丈夫因為河岸過於懸嶄,稍稍遲疑,那婦人就說,這不礙事,若怕掉下,不妨把一根腰帶,一端縛到樹根,一端縛到腰身,縱或樹枝不能勝任,摔下河中時,也仍然不會發生危險。丈夫相信了這個意見,如法作去,李樹枝子脆弱,果然出了事情。女人取出剪子,悄悄的把那絲質腰帶剪斷,因此那個丈夫,即刻就墮入河中,為一股急促黃流卷去,不見蹤影。

婦人眼見到自己丈夫墮入大河中為急流沖去以後,就坦然同那刖足男子成為夫婦,帶了所有金銀糧食重新上路了。

但這男子墮入河中,一時雖為洑流卷入河底,到後卻又被洑流推開,載浮載沈,向下流漂去。後來迷迷糊糊漂流到了一個都市的稅關船邊,便為人撈起,擱在稅關門外,卻慢慢的活了。初下水時,這男子尚以為落水的原因,只是腰帶太不結實,並不想到事出謀害。只因念念不忘婦人,故極力在水中掙紮,才不至於沒頂。等到被人從水中撈起覆活以後,檢察系在身邊那條斷了的腰帶,發現了剪刀痕跡,方才明白落水原因。但本身既已不至於果腹魚鱉,目前要緊問題,還是如何應付生活,如何繼續未完工作,為國效勞,方是道理。

故不再想那個女人一切行為,忘了那個女人一切壞處。

這男子因為學識淵博,在那裏不久就得到了一個位置。作事一年左右,又得到總督的信任,引為親信。再過三年,總督死去,他就代替了那個位置,作了總督。

婦人雖對於這男子那麼不好,他到了作總督時,卻很想念到他的婦人,以為當時背棄,必因一時感情迷亂,冒昧作出蠢事,時間久些,必痛苦翻悔。他於是派人秘密打聽,若有關於一個被刖足的男子,與一個美麗女人因事涉訟時,即刻報告前來,聽候處治。

時間不久,那大城裏就發現了一件希奇事情,一個曼妙端雅的婦人,挽了一輛小小車子,車中卻坐了一個雙腳刖去剩余只手的醜陋男子,各處向人求乞。有人問她因何事情,從何處來,關系怎樣,婦人就說:廢人是她的丈夫,原已被刖,因為歡喜遊歷,故兩人各處旅行。有些金銀,路上被人覬覦,搶劫而去。當賊人施行劫掠時,因男子手中尚有金子一塊,不肯放下,故這只手就被賊徒砍去。路人見到那麼美貌婦人,嫁了這種粗醜丈夫,已經覺得十分古怪,人既殘廢,尚能同甘共苦,各處謀生,不相拋棄,尤為罕見,因此各有施贈,並且傳遍各處,遠近皆知。事為總督所聞,即命令把那兩個夫婦找來。總督一看,婦人就是自己愛妻,廢人就是那個身受刖刑的廢人,雖相隔數年,女人面貌猶依然異常端麗。刖足乞丐,則因足被刖,手又砍去一只,較之往昔,尤增醜陋。那總督便向婦人詢問:“這廢人是不是你丈夫?”

婦人從從容容說:

“是我的丈夫。”

總督又問廢人: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在什麼地方住家?”

廢人不知如何說謊,那婦人便答:

“我們結婚業已多年,我們本來有家,到後各處旅行,路上遇了土匪,所有金寶概行掠去以後,就流落在外,不能回家了。”

總督說:

“你認識我不認識?”

那婦人怯怯看了一下,便著了一驚。又仔細的一看,方明白座上的總督,就正是數年前落水的丈夫。匆促中無話可說,只顧磕頭。

總督很溫和的向婦人說:

“你還認識得我,那好極了。你並沒有錯處。你並沒有罪過。如今盡你意思作去,你自己看,想怎麼樣,你可以自己選擇。你要和這個殘廢人同在一處,還是想離開他,你可以把你希望說出來。”

那婦人本來以為所犯的罪過非死不可,故預備一死。如今卻見總督那麼寬厚溫和,想起一切過去,十分傷心。哭了一會,就說:“為了把總督人格和恩惠擴大,我希望還能夠活下去。我本應當即刻自殺,以謝過去那點罪過,但如今卻只希望總督開恩,仍舊允許我同這廢人在本境裏共同乞討過日子下去,因為這樣,方見得你好處!”

總督說:

“好,你歡喜怎麼樣就怎麼樣,總之,如今你已自由了。”

此後這總督因為關心祖國事情,故把總督職務交給了另外一個人,所有的金錢,贈給了那個他極愛她,她卻愛一殘廢人的女子,便離開那都市,回轉本國去了。

故事到末了時,那商人說:

“我這故事意思是在告給你們女人的癡處,也並不下於男子。或者我的朋友還有更好的故事提到這個問題,我希望他的故事比我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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