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奧威爾《1984》(71)

如果有希望,希望在無產者中間!他不用讀到那本書的結尾,就知道這一定是果爾德施坦因的最後一句話。未來屬於無產者。他是不是能夠確實知道,當無產者勝利的日子來到的時候,對他溫斯頓史密斯來說,他們建立起來的世界會不會像黨的世界那樣格格不入呢?是的,他能夠,因為至少這個世界會是一個神志清醒的世界。凡是有平等的地方,就有神志清醒。遲早這樣的事會發生:力量會變成意識。無產者是不朽的,你只要看一眼院子里那個剛強的身影,就不會有什麽疑問。他們的覺醒終有一天會來到。可能要等一千年,但是在這以前,他們盡管條件不利,仍舊能保持生命,就像飛鳥一樣,把黨所沒有的和不能扼殺的生命力通過肉體,代代相傳。

 

“你記得嗎,”他問道,“那第一天在樹林邊上向我們歌唱的鶇烏?” 

“它沒有向我們歌唱,”裘莉亞說,“它是在為自己歌唱。 

其實那也不是,它就是在歌唱罷了。”

 

鳥兒歌唱,無產者歌唱,但黨卻不歌唱。在全世界各地,在倫敦和紐約,在非洲和巴西,在邊界以外神秘的禁地,在巴黎和柏林的街道,在廣袤無垠的俄羅斯平原的村莊,在中國和日本的市場——到處都站立著那個結實的不可打垮的身影,因干辛勞工作和生兒育女而發了胖,從生下來到死亡都一直勞碌不停,但是仍在歌唱。就是從她們這些強壯的肚皮里,有一天總會生產出一種有自覺的人類。你是死者;未來是他們的。但是如果你能像他們保持身體的生命一樣保持頭腦的生命,把二加二等於四的秘密學說代代相傳,你也可以分享他們的未來。

 

“我們是死者,”他說。 

“我們是死者,”裘莉亞乖乖地附和說。 

“你們是死者,”他們背後一個冷酷的聲音說。

 

他們猛地跳了開來。溫斯頓的五髒六腑似乎都變成了冰塊。他可以看到裘莉亞眼里的瞳孔四周發白。她的臉色蠟黃。面頰上的胭脂特別醒目,好像與下面的皮膚沒有關係。

 

“你們是死者,”冷酷的聲音又說。 

“是在畫片後面,”裘莉亞輕輕說。 

“是在畫片後面,”那聲音說。“你們站在原地,沒聽到命令不許動。”

 

這開始了,這終於開始了!他們除了站在那里互相看著以外什麽辦法也沒有。趕快逃命,趁現在還來得及逃出屋子去——他們沒有想到這些。要想不聽從墻上發出來的聲音,是不可想像的。接著一聲哢嚓,好像打開了鎖,又像是掉下了一塊玻璃。畫片掉到了地上,原來掛畫片的地方露出了一個電幕。

 

“現在他們可以看到我們了,”裘莉亞說。 

“現在我們可以看到你們了,”那聲音說。“站到屋子中間來。背靠背站著。把雙手握在腦袋後面。互相不許接觸。” 

他們沒有接觸,但他覺得他可以感到裘莉亞的身子在哆嗦,也許這不過是因為他自己身子在哆嗦。他咬緊牙關才使自己的牙齒不上下打顫,但他控制不了雙膝。下面屋子里里外外傳來一陣皮靴聲。院子里似乎盡是人。有什麽東西拖過石板地。那女人的歌聲突然中斷了。有一陣什麽東西滾過的聲音,好像洗衣盆給推過了院子,接著是憤怒的喊聲,最後是痛苦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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