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才《人類的敦煌》(15)

(疊現畫面:第249窟頂東披、北披、南披;第285窟窟頂東披、西披、南披和北披。最後是窟頂藻井平棋中的蓮花。一點點上升)


平棋是用平面繪畫方式仿造阿富汗巴米揚石窟層層架構的窟頂。看上去有如漸漸升空之感。

你說,這留短髮的裸體美女又是從哪兒飛來的?


(莫高窟第285窟裸體飛天)


展出第285窟闊大宏偉的佛天。在這同一洞窟中,西壁的壁畫為西域風格,東、南、北壁的壁畫為中原風格。中原的神與域外的佛同在一個天穹中,相呼相應,同歌同舞,分外迷人。

一陣煙霧漸漸遮掩了窟頂。精神的融合,才是文化的最終的融合,把一種外來文化消化到自己的文化肌體中,成為自己的一部分,這是中華文化博大恢宏和強勁深厚之所在,佛教在這里,開始要換一種文化血型了。

時間的煙霧逐漸廓清,大批百姓被押送渡過黃河。


(字幕:公元439年,北魏滅北涼)


北魏入主中原之前,是彪悍的遊牧民族,他們帶著通過戰爭擄掠人口的習慣。北魏滅涼後,魏主拓跋燾從涼州強迫三萬吏民和沙門到國都平城(今山西大同附近)。此中不少人是雕鑿涼州一帶石窟的工匠。大隊人馬涉河而過。背負錘子與鑿子的匠人和粗糙的手。這些人遷到中原,自然把河西風格帶到了中原石窟—大同雲岡石窟中來。


(在叮叮當當雕鑿雲岡絕壁上石窟的聲音中,呈現雲岡石窟南北朝時期的代表作)


可是,中原是中華文化的強勁的胃,任何文化一進入中原腹地,都不可抗拒地加速了中國化的進程,在中原,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改制後(公元494年),博采南方文化,於是呈現出面目一新的景象。漸漸地,那種南朝士大夫崇尚飲酒、賦詩、清談、學仙,寬衣大袖,以瘦為美,蔚成了一代時尚。它就像一陣春風那樣,感染了處在勃發時期的佛教藝術。中原各地石窟很快出現了所謂“秀骨清像”的新藝術風格。新潮的南方的清靈灑脫,比起先前北方的沈雄凝重,占居了上風。

公元525年,東陽王元榮到敦煌出任瓜州刺史,帶去了中原風尚,致使西魏時期(公元535年-542年),莫高窟出現了一批新面孔的佛陀—他們都是身材修長,面形清瘦,細眼薄唇,瘦體寬衣,大冠高履,清虛明朗,通脫瀟灑。菩薩們的服裝換上褒衣博帶;原先赤足慣了,此時穿上了笏頭履。故事畫中的帝王、官吏,騎士常人,也都是中原衣冠。同時,愈來愈多的現實生活場景,被搬到壁畫上來。至於那些飛天,更是衣薄帶長,迎風飛舞,飄飄欲仙,使人們一下子想到顧愷之的《洛神賦圖》。中原的衣冠文明,南朝的名士風流,竟成了莫高窟的時尚。當人們供奉這些新面孔的佛陀時,不知不覺地感到,他們與天竺的距離一點點遠了,而與中原的距離一點點近了,(西魏塑像:第432窟菩薩、282窟禪僧;西魏壁畫:第285窟北壁佛陀和菩薩、249窟窟頂南披乘鸞仙人、288窟供養人等)

但莫高窟的風格並沒有就此駐足。只要絲綢之路商旅不絕,中外開通,一切世風的嬗變都在莫高窟里顯現出來,並帶來一個又一個藝術風格的改朝換代。

不久,北周武帝為了通好西域,結姻北狄,聘娶突厥公主阿史那為皇后。隨之西域的音樂、舞蹈和美術,如潮滾滾,再一次通過河西湧入中原。於是一種“面短而艷”的佛陀,在河西與中原各窟同時問世。這種短臉短腿,鮮眉麗面的佛陀,又一次顯露出西域風格的美妙。半裸的菩薩毫不在乎儒家和道家的觀念,重新在洞窟中神氣活現地露面。

同時,北周這種新型的佛陀,再次展示了西域畫風的奇妙。頭戴波斯冠的飛天,被凹凸法渲染得飽滿滾圓,豐厚立體。至於那種“小字臉”的畫法,剛剛被“秀骨清像”的中原風格所取代,此刻又重新歸返佛陀的身上。但這一切都與北魏的西域風格大不相同了。


(北周窟:第297窟、290窟、428窟等)


北周畫窟並存著兩種風格,一是中原式,一是西域式。

中原式的佛陀清瘦,身著衣履,畫面的裝飾感強,格調瀟灑清朗。

西域式的佛陀豐滿,半裸身體,畫面的立體感強,氣氛莊重沈靜。

當然西域又分作北魏的西域式和北周的新西域式。

兩種風格並存,是交流的美好結果,也是交流的奇妙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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