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特·格拉斯《鐵皮鼓》(14)第一篇 飛蛾與燈泡

這些全都是無稽之談,乃漁夫們編造的虛妄故事。還有那些目擊者(在全世界的海港城市都有這種不可信的目擊者)的敘述,我也同樣一笑置之。他們說,第一次世界大戰過後不久,在美國布法羅見到過我的外祖父。據說他改名為喬-科爾奇克,做從加拿大進口木材的生意,是幾家火柴廠的大股東,火災保險公司的創始人。他們把我的外祖父描繪成一個孤獨的億萬富翁,坐在摩天大樓里一張巨大的寫字臺後面,每個手指都戴有一枚閃閃發光的寶石戒指,正在訓練他的保鏢,這些人一色消防隊員制服,都會唱波蘭文歌曲,以長生鳥衛隊而遐邇聞名

 

第一篇 飛蛾與燈泡


一個男人,離棄一切,漂洋過海,到了美國,發財致富。關於我的外祖父,我想,談這些也就夠了。至於他現在用的是波蘭名字戈爾雅切克,還是卡舒貝名字科爾雅切克,或是美國名字喬-科爾奇克,那就不管它了。 

敲著一面簡易的、隨便在哪個玩具店和商店都可以買到的鐵皮鼓,詢問那條被一張接一張、一直排到天邊的木筏布滿了的河流,真是困難重重。然而,我還是敲著鼓,問遍了木材港,問遍了在河灣里顛簸、被蘆葦纏住的浮木,比較省力地詢問了席哈烏船塢、克拉維特爾船塢、許多大半只修不造的小船塢的船臺、車輛廠的廢鐵堆存場、人造黃油廠散發腐臭味的椰子果堆棧以及在這類地方凡我所知的任何陰暗角落。他準是死了,並沒有回答我。他對皇帝的輪船的下水典禮,對船隻從下水起往往歷時數十年的興衰過程全然不感興趣。我這里指的是“哥倫布”號的興衰史,它一度被稱為船隊的驕傲,當然是航行美國的,但後來沈沒了,或者是自行鑿沈的,也許又被打撈起來,翻修一新,再度命名,也許被拆成了廢鐵一堆。它,“哥倫布”號,可能僅僅是潛入了水中,仿效我的外祖父,時至今日,這艘四萬噸的巨輪,連同它的餐廳、大理石體育館、遊泳池和按摩室,猶在菲律賓海域或埃姆登港海底六千米深處東遊西逛;這些情況,可以在《韋爾》或《船舶年鑒》中讀到——依我看,第一艘或第二艘“哥倫布”號是自己鑿沈的,因為船長不願忍受某種與戰爭有關的恥辱而茍活下去——

 

①“哥倫布”號於1939年12月19日在航行途中獲悉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而自沈。

②《韋爾》,指布魯諾-韋爾主編的《德意志戰艦手冊》,自1900年編至1940年。

 

我把木筏的故事唸了一段給布魯諾聽,然後提出了我的疑問,請他作客觀的答復。

“死得絕妙!”布魯諾如醉如癡地說,並立即動手用線繩把我那淹死的外祖父的形像編織出來。我不由得對他的答復感到滿意,並放棄了去美國撈一份遺產的輕率念頭。

我的朋友克勒普和維特拉來探望我。克勒普帶來了一張兩面都是金-奧利弗演唱的爵士樂唱片,維特拉忸忸怩怩地遞給我一個拴在桃紅色緞帶上的巧克力雞心。他們做出各種醜態,拙劣地模仿我的習作中的場面。為了使他們高興,我就像每逢探望日那樣,露出一副心情愉快的面孔,甚至對於沈悶透頂的笑話也報以微笑。就這樣待了一會兒,在克勒普開始他那套老生常談,講什麼爵士樂與馬克思主義的關係之前,我搶先講述了我的故事。事情發生在一九一三年,一個男人在別人開槍射擊之前鑽到一張再生不竭的木筏底下,不再浮上來,甚至連他的屍體也沒有找到。

 

我隨隨便便地、裝出厭煩的樣子問他們。克勒普一聽,沮喪地轉動他那肥胖的脖子上的腦袋,解開鈕扣,復又扣上,一邊做起遊泳動作,仿佛他自己正待在木筏底下。末了,他搖搖頭對我的問題不予回答,推說現在剛過中午,時間尚早,來不及考慮。

維特拉直挺挺地坐著,翹起大腿,小心翼翼地不弄皺褲子的折縫。他像身上那條細條紋褲一樣,露出那種唯獨他和天堂里的天使才有的古怪的傲慢神情說:“我待在木筏上面。木筏上面真愜意。蚊子叮我真討厭——我待在木筏底下。木筏底下真愜意。沒有蚊子叮我真舒服。我想,如果不打算待在木筏上面讓蚊子咬的話,生活在木筏底下也滿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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