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攘夷論者,表面上危言恫嚇,私底下卻早已拋棄攘夷初衷,事實上,他們不過是假借攘夷之名,行倒幕之實。

“要給三枝什麽職稱才好呢?”

顯助只有和比自己年紀稍長的香川商量。香川帶著一副勉為其難的笑容說道:

“是啊!什麽職稱好呢?”

當然,在輩分上,三枝是前輩,而且,又是身經百戰的勇士和學者,若說要為他安排職位,至少也是和顯助相同階級的參謀才恰當。

“總之,我們將他待如上賓,就以“先生”稱呼吧!大家尊奉他為“先生”,相信他本人聽了會心滿意足才是,而我們,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三枝確是如此的人。

他倒不計較參謀、監軍、監察等這些名分,照例每日天猶未明,即起床到井邊打水,洗凈身體,然後向京都遙拜,又向伊勢神宮的方向下跪,之後,再練習劍術。當他揮舞大刀時,口中總是大聲嚷著:

“夷狄!夷狄!”

顯助和香川照原先所討論的,稱三枝為先生。三枝是個沒什麽權力欲的人,倒也欣然接受。

可是,有件事部令兩人大傷腦筋,那就是鷲尾隆聚公卿竟然也跟著顯助等人,尊稱三枝為“先生”。

“連公卿也這麽稱呼他,可就麻煩了。”

顯助向香川提出看法。

鷲尾卿和一般的公卿並無兩樣,都是攘夷和神州主義的盲目崇拜者,尤其他本人對國學、和歌也都頗有造詣,和顯助這種不學無術的參謀比較起來,自然和三枝更有話題可聊,兩人甚至經常一道吟詩作樂呢!

“和我們比起來,鷲尾卿似乎更看重三枝哩!”

香川在意的是這一點。

“然而,三枝的軍略究竟如何呢?”

顯助以責備的口吻對推薦人香川說著。日後,這兩位同樣受封為伯爵的戰友,在明治的宮廷裏,演變成水火不容的局面,應該就是在這時候埋下芥蒂。

“你在責備我嗎?”

香川只回了這麽一句話,往後幾天,便不再開口與顯助交談了。

就在這時候,部隊裏卻起了變化。

原本不懂軍略戰術的鷲尾卿,竟在一夕之間,搖身一變成了軍略家。

他將參謀顯助、香川敬三、大橋慎三叫到面前,對他們說道:

“軍隊首重威鎮四方。我軍奉命戍守後方,牽制紀州德川藩,甚至浪華城(即大阪城,當時幕軍的根據地),可是,僅憑區區七、八百名士卒,幕軍又怎會看在眼裏。因此,我們不如照兵書上所說的疑兵計,讓敵方錯覺我們有五千名左右的兵馬。”

照鷲尾所說,在高野山七個入山口處,豎立巨大木樁,又在山區的各處營房前,豎立木條,署名:“薩州援軍屯所”、“長州奇兵隊營所”、“十津川鄉士宿陣”。並在山上的其他各處,遍插旗幟,禁止閑雜人等入山。

原來如此,果真是妙計。

顯助即刻動手實行,而且,馬上便立竿見影。許多明裏問候,暗裏偵察的紀州藩使者,紛紛上山求見,態度也一反從前,不敢再掉以輕心。

“田中君,這應該是出自三枝的智謀。”

香川首先留意到。不錯!這事倒是有跡可循。

最近,三枝經常出入鷲尾卿的房間。

對這種現象,顯助等人,卻苦無適當的理由予以制止,因為,三枝並沒有仗著鷲尾卿意圖掌握主導權的跡象。

即使如此,三枝那傲慢的態度,仍讓顯助與香川兩人有些不快。

“顯助君。”

三枝總是以叔父叫喚侄子的口吻稱呼顯助,一點也不把他視為參謀看待。

此外,以三枝為中心的小集團,也日漸形成。在這個集團中,除了中心人物的三枝蓊以外,還有山城浪人朱雀操(桂村出身,原是京都諸大夫某的家臣)、武州劍客川上邦之助(後來的宮內省主殿寮主事,他的女婿就是禦歌所名人千葉胤明翁),這些人沒有一個是隊上的幹部。然而,劍客川上邦之助由於武藝超凡,又是神道無念流的頂尖高手,所以隊士們都尊稱他為“先生”,就連擅於歌道的朱雀操也被稱為先生。三枝、川上、朱雀三人憑著對攘夷那股宗教般狂熱的情操結合在一起,並成為鷲尾卿的入幕之賓。

這團義軍中,除了三名參謀之外,另外還有二十一名幹部,若要一一列舉,可能不勝記載,不過,這些人在明治後,出人頭地、官居顯職的倒也不少。例如,土佐浪士中島作太郎,日後改名信行,歷任貴族院議員、男爵。他的長子久萬吉,於昭和七年任商工大臣。另外,大江卓(當時的齋原冶一郎)也曾出仕於維新政府,不久辭官轉而活躍於自由民權運動,晚年更致力於部落解放運動。

這些幹部幾乎都是土佐浪士居多,其次是水戶浪士,至於和薩、長關系深厚的大藩出身,如有“三先生”之稱的三枝、朱雀、川上,反而被視為外圍人士,而無法擔任幹部職位。

原本“三先生”就是強烈的攘夷主義者,甚至為了他們的宗旨,就算為國捐軀也是心甘情願,亳不吝惜。

顯助的義軍在高野山上駐營,是慶應三年十二月上旬的事。隔年,也就是慶應四年(明治元年)正月三日,在大阪的幕軍開始北上,與京都南下的薩、長、土三軍在鳥羽伏見一帶,展開一場驚天動地,改變歷史的戰役。

高野山上,當然無從得知戰況。

然而,義軍成功地牽制了紀州德川藩,確是事實。

“紀州藩並無任何行動。”

顯助從密探的口中得悉消息。甚至,有關京、阪方面的戰況,也從受領錦旗而潛入京都的大江卓那兒,得知大概。

從傳來的消息中,透露著勝算在握的訊息。

於是,顯助等人立刻召開幹部會議。這群人幾乎都是血氣方剛而缺乏實戰經驗的年輕人。

“咱們若繼續守著高野山,只怕所有的軍功都要教薩、長、土三藩給獨占了,不如趁這會兒幕軍後方一片混亂時,攻下山去,直取大阪城。”

會議上,出擊的聲浪,此起彼落。

“既然如此,我們就出兵,如何?”

鷲尾卿詢問眾人意見。此時,軍議席上突然走進一名男子,正是三枝蓊。

“最好別輕舉妄動。”三枝說著。

“幕軍若在京阪受挫,唯一可逃的路,不是海路江戶,便是陸路紀州,如果這數千名的幕軍全投靠紀州德川家,甚至盤據整座和歌山城,情況又會如何呢?”

“所言甚是!”

鷲尾卿一旁拚命點頭,表示這番言論,可謂一針見血!

“各位,就照三枝先生所言,趕快部署軍隊吧!”

“遵命!”

受命的參謀、監軍等人,臉上全失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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