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宏生·山川、旅途與詩思(11)

作者雖然說的是山水,實際上焦點集中在那個「絕代人」。既然是「濯發」清泉,則自然使人想起「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53](P87)的漁父,觀覽之時,忽動遐思,無限寄意林泉,期待能夠「牽煙蘿」,「誅茅」而作「塵外遊」。所謂「煙蘿」,又使人想起《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53](P33)立意高遠。末句寫面對這樣一幅畫面,更加感慨身世,如同浮泛的沙鷗。這樣的憧憬,似乎更像是傳統士大夫心理的體現。

神遊體現出的是想象力,遊仙也是其中的一種。一般來說,女子的生活比較現實具體,她們的創作寫日常生活的比較多,但是,不同的個性,不同的學養,培養出來的人也有不同。此所以李清照的《漁家傲》作為一首遊仙詞受到學界特別的關註。清代女詩人在這方面也有自己的探索,如錢孟鈿寫有《小遊仙》六首,對天宮的情形有所想象。第二首:「玉女投壺萬籟清,風濤叠奏步虛聲。月中亦有嬋娟子,碧海虧盈夜夜情。」想象月亮的盈虧,不僅使得下面的世人有「月有陰晴圓缺」的感慨,善感的嫦娥,也會因此而有感慨。第五首:「長風吹夢落煙寰,花發扶桑色易殷。試上蓬山重回首,鯨波如帶月如環。」詩人想象來到傳說中的仙山蓬山,回首人寰,看到鯨魚在海中的姿態,月亮繞行如環。所以,不僅是天上和地下的關係,而是有了三維空間:天上、地下、神山。

 

對於身份的有意識或潛意識的感受,是女子遊仙詩中較為普遍的現象。如江淑則《夢遊仙》:

 

昨夜夢遊仙,仙人遠在蓬萊巔。海風茫茫波渺渺,身騎白鶴升青天。空中卻見眾仙子,佩玉鏘鏘彩雲里。一時見我笑而起,酌以瓊漿味如醴。使我胸次無氛埃,願從執役登瑤臺。瑤臺紅日從天來,四海光明萬象開。清輝遙映三珠樹,翡翠巢高鸞鳳度。彈璈擊磬移我情,忘卻紅塵無限事。仙人贈我駐顏丹,壺中日月殊塵寰。我亦相顧笑,就約棲雲山。喜極仰天望,失足踏波浪。驚起三更露正長,擁衾撫枕生惆悵。[54](P1234)

詩人夢入神山,和仙子在一起,觀覽各種奇境。這是一段不一般的經歷,在她心中蕩起波瀾,因此有服丹而相約之事。可惜夢境短暫,失足於波浪間,終究醒來,不免惆悵。江氏自幼喜讀書,頗自負,讀書而知理,又有見識,難免對所處環境有所反思。在《讀書行》一詩中,她「堪嘆今人空碌碌,萬卷何曾一入腹」。自述「唯我讀書如食蔗,甘旨漸入佳境心竊喜。莫笑閉門不出遊,對書勝對佳山水」。可是,如此資質,如此才學,卻無處施展,所以迸發出不平之鳴:「我本紅閨一布裙,偷閑紙上搜煙雲。如何數幟文壇者,一冊《兔園》便出群。」[54](P1165)帶有幾分鄙夷所寫出的這幾句詩,再明顯不過地展現了面對社會的不公平而有的牢騷。

如果和一些描述夢境的詩對讀,對此可以看得更清楚。駱綺蘭寫有《紀夢詩八首》,序雲:「余幼時多奇夢,覺後記忘各半。昔人云:夢者,兆也,想也。余之夢多是想所未及,若雲兆則尤無可兆也。暇日取其能憶者作詩紀之。癡人說夢,還自哂爾。」駱綺蘭申明自己的夢是「想所未及」,其實有時可能也是無意識或潛意識。這八首詩的第一句分別是:「夢入層霄上」「夢到幽閑處」「夢作青衿客」「夢到棲禪地」「夢入萬花庭」「夢到無人處」「夢領貔貅隊」「夢到耕桑地」。或夢入天庭之中,或夢入清幽讀書之堂;或夢為舉子,奔赴考場;或夢至禪院,習靜談禪;或夢入瑤臺賞花,或夢至海隅訪仙;或夢中率領大軍,邊塞報國;或夢中歸隱田園,享受農耕之樂。從這些夢境的追求來看,基本上就是士大夫的理想,所以,這里可能或多或少也體現了駱綺蘭的一種性別意識,即對性別差異所帶來的社會差異的不滿。如第三首:「夢作青衿客,征才赴選場。公車走迢遞,文陣吐光芒。瀛署衣更綠,天門榜掛黃。看花騎馬過,十里暗塵香。」第七首:「夢領貔貅隊,欃槍掃霧霾。師疑霆電下,陣是鳥蛇排。關塞抒雄略,雲霄寫壯懷。鐘聲忽催覺,依舊著弓鞋。」
[11](P597)

作者簡介:張宏生(1957- ),男,江蘇徐州人,文學博士,香港浸會大學教授,人文所所長。研究方向為中國文學史和詞學 [香港 999077]。2022 年 01 期《中國韻文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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