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行屮《印度異聞錄》 (1)

我躺在床上,聽月餅說了一整夜的故事。

月餅一直講到天亮,抽完最後一根煙,隔壁宿舍的同學已經嘟嘟囔囔地出門跑早操,屋子里和火災現場差不多,隔著濃濃的煙霧,我幾乎看不清楚他的模樣。

月餅往床上一躺:“累了,我先睡一會兒。記得幫我買晚飯,中午別喊我了,喊了也起不來。”

我雖然也困得睜不開眼,但是月餅的講述讓我心里直打哆嗦,躺下閉著眼睛,那一幅幅故事畫面在腦海里不停地浮現,索性起身洗了把臉,看著墻上的世界地圖。

邊境線上包圍的印度,像是一枚熠熠生輝的鑽石。

我根本想不到,這個謎一樣的國度,這個經濟發展極快,人口急劇增長的國度,這個軟件業僅次於美國世界排名第二的國度,這個有著悠久歷史的四大文明古國之一,這個孔雀王朝、佛教、聖雄甘地、詩人泰戈爾的誕生地,竟然隱藏著無數件詭異的事情……

月餅講述的事情,有些是他親身經歷的,有些是道聽途說。別人根本不敢想像,怎麽會有人遇到這麽多別人一輩子想都想象不出來的事情。


也許正如他臨睡前所說的那句話:“當你真正接觸到最高端的科學的時候,你就會發現你遇到的任何科學現象,都是常人無法理解的。在戰場打仗的士兵,每天都是槍林彈雨,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生活;在安定繁華城市里生活的人們,只能在電視、電影里看到一星半點戰爭畫面,根本感受不到戰爭的真實和殘酷。真實與虛幻,取決你是否走進那個不同的世界、是否觸碰了不同的東西而已。就像咱們倆走進了這個世界,自然會見到別人根本見不到碰不到的事情。”

他說得沒錯,這就是我們的命!

第一章紫檀唸珠

難得週末,帕蒂本想好好睡一覺,但是想到昨天答應了摩拉要去廟里參拜,只好懶洋洋地起床,換上印度的傳統服飾紗麗,打了個電話給摩拉。

沒想到摩拉從MSN上直接回了一張圖片(相對於國內的各種聊天工具,國外的網絡互動方式少得貧乏,一般是郵箱或者MSN),是她和一個男子在納拉因廟的合影,還附了一句話:“快來,等你。”

帕蒂心里有些不高興,既然是和男人約會,為什麽還要叫上她?不過既然衣服都換好了,也只好去一趟。

帕蒂站在黃色車身綠色頂棚的三輪出租車前,和又黑又胖的司機討價還價半天,才商議好了去納拉因廟需要用多少盧比。

在新德里,因為地鐵的覆蓋範圍有限,導致這種加天然氣成本極低的三輪出租車遍布城市的大街小巷,司機漫天要價、不用計程器也是自然不過的事情。還好帕蒂經常坐三輪出租車,懂得如何同司機討價還價,再加上人長得又漂亮,倒也很少被坑錢。

坐上車,上下顛簸的三輪車讓沒吃早飯的帕蒂腸胃有些不舒服,司機泛著黃漬的白襯衣散發著腐肉似的汗臭味,順著風頂進帕蒂鼻子里,更讓她覺得噁心。

為了節省時間,司機拐進了貧民窟。街道上方蜘蛛網般的電線網,只穿著骯髒內褲全身滿是泥垢,踩在泥水里打鬧的孩子,隨地小便的男人,在垃圾堆里尋找食物的乞丐,呈現著城市最骯髒醜陋的另一面。帕蒂整理著擋著臉的紗巾,心里有點擔心,有些後悔為了貪圖便宜同意司機拐進貧民窟。

新聞里總是不缺少女人被性侵的報道,最終結果多數是不了了之。久而久之,男人們越來越猖獗,似乎生命的樂趣就在於獵尋單身女子,而新德里則成了女人談之色變的恐怖之地。

三輪車一個急速側拐,輪胎與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泥水甩到墻上,像是某種噁心的體液。

“吱嘎!”車子急停,帕蒂前額撞到玻璃上,疼得厲害。更讓她驚恐的是,這是一條死胡同!

墻角蹲著四五個瘦骨嶙峋的男人,油膩骯髒的頭髮里爬著幾隻綠豆蠅,見到帕蒂,幾個人眼睛一亮,緩緩起身,伸出暗紅色的舌頭,舔著乾裂的嘴唇,厚厚的舌苔在嘴角殘留著黃色的渣子。

帕蒂意識到要發生什麽了!

最讓女人感到恐懼的事情,即將發生在她的身上。

司機打了個呼哨,那幾個流浪漢從兜里掏出皺巴巴的盧布,塞到司機手里。司機舔了舔手指認真數著,哈哈一笑,溜達到胡同口,倚著墻抽煙。

流浪漢們圍著三輪車,臉緊緊貼在玻璃上,像是在觀賞籠子里的小動物,扭曲變形臉像是糊在玻璃上的一張人皮,淫邪的眼神分明在告訴帕蒂:“你是我們的。”

帕蒂只覺得陣陣暈眩,身體仿佛被無形的手緊緊攥著,內臟縮在一起,根本無法呼吸。慌亂間她把車門反鎖,打開包四處找著手機,化妝品、鑰匙、鏡子“劈里啪啦”掉在車里。

“嘣!”反鎖的插銷被拽斷,車門打開,流浪漢們悠閑的解著褲腰帶。

遠處,司機喊了一聲:“修車門的錢要單獨算!”

一隻手伸進車子,抓住帕蒂褐色的小腿,留下幾道骯髒的指印,用力向外拖著。帕蒂死死抓著門把手,另一只手仍在包里摸著手機,雙腿亂蹬。流浪漢抓住她的雙腿,用力向外一拽,帕蒂被橫空拖出,後腦撞在地上,眼前一黑。隱約中,左手腕上好像有什麽東西脫落了。

手機從包里掉出,屏幕一亮,來了一條短信:摩拉,千萬不要隨便上三輪出租車。

帕蒂坐在納拉因廟旁的快餐店,要了一份咖喱雞,喝著姜茶(紅茶、姜、奶一起住煮的茶,味道極好,有興趣去印度的朋友千萬不可錯過),心里有些不高興。

好不容易擠地鐵到了納拉因廟,結果摩拉卻聯系不上了。手機是關機狀態,約好見面的餐館也沒有人,帕蒂又不怕四處亂找錯過了摩拉來餐館,只好忍著不快等著。

更讓她覺得喪氣的是,祖傳的紫檀唸珠不見了,左手腕上只留下一串昨晚睡覺沒有把唸珠摘下壓出來的印子。

“可能是洗澡的時候摘下來了。”帕蒂自我安慰著。

這幾年由於紫檀木、黃花梨這些名貴木材在中國被炒的價格飆升,產木材的山里面突然多了數不清的砍伐者,幾乎在一夜之間,樹被砍了個乾凈。奇貨可居,帕蒂那串108顆小葉紫檀串成的唸珠價格也跟著水漲船高,更何況在穿繩連接處還有顆老三眼天珠做的華蓋,更讓這串紫檀唸珠身價倍增。

每次摩拉見到這串珠子,都眼睛放光,嚷嚷著要借著戴幾天。雖然兩人關係很好,但是帕蒂牢牢記著祖母臨終前把唸珠交給她時交代的那句話:“有靈性的東西戴在身上,就成了你身體的一部分,絕對不能丟失,也不能給別人,那樣就等於把命交了出去。”

等了半個多小時,摩拉的手機依然沒有開,帕蒂再也沒有耐心,想到她或許是和那個陌生男人逛街或者幹別的去了,心里有微微有些酸意。

結了賬,匆匆喝完剩下的半杯姜茶,帕蒂出了快餐店,店門口匍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額頭壓著手背,亂蓬蓬的頭髮糾纏在一起,像是從腦袋里鑽出的一大片蚯蚓,背上幾個留著膿水的爛瘡還沒長出肉芽,蒼蠅在瘡口里排卵,又“嗡嗡”地飛走。

不知道會不會長出蛆。”帕蒂雖然心里這麽想著,還是從錢包里掏出盧布,塞進乞丐手里。

盡管很小心,帕蒂的手還是碰到乞丐的手,一股冰冷的寒意讓帕蒂又收回了錢。

乞丐已經死了。

在乞丐幾乎成為獨特文化標誌的印度,無家可歸的乞丐橫死街頭不是什麽新聞,隨時都會像垃圾被拖進運屍車送去火化(這種下等人死後是不會被送進恒河水葬,洗去肉體和靈魂的汙垢),不過也聽說有些人會偷抓乞丐摘除有用的器官進行非法交易。

“給了死人的錢再收回可是要受到詛咒的啊。”有人冷冰冰地說道。

帕蒂心里一驚,發現人群中站著一個赤裸上身,穿著紅色長褲的印度教徒。

“既然已經收回,再放下也是無用。”教徒雙手合十,隱入人群中,就像根本沒有出現過。

帕蒂揉了揉眼睛,發現一件詭異的事情。當她揉左眼的時候,教徒和死去的乞丐都不見了。當她睜開左眼,依稀能從人群中看到教徒的身影,乞丐的屍體依然在。

還有一件事情更讓她覺得無法理解,似乎除了她,所有人都沒有看到屍體,有兩個外國遊客拿著單反相機,完全沒有察覺的有說有笑踩進屍體里走了過去。一個小孩掉了顆糖,落在屍體里突然不見了,孩子跑過來把手探進屍體,摸出那顆糖放進嘴里吃著……

盡管天氣炎熱,帕蒂卻覺得全身冰冷。她機械地睜閉著左眼,睜開,雙眼中屍體在;閉上,右眼中屍體消失。

她想到了家鄉流傳已久的傳說:作為印度最神聖的動物——牛,左眼是能看到靈魂的。人的左眼能看到靈魂,是受到了惡鬼的詛咒。

“難道是因為剛才的錢?”帕蒂神經質地哆嗦著,把錢往地上一扔,急匆匆跑出納拉因廟的廣場,匆匆攔了輛三輪出租車,沒有談價錢,說了住址就催促著司機快開。

黑胖的司機穿著泛著汗漬的白襯衣,踩下油門“突突”地發動了車子。

狹小的空間讓帕蒂有了點安全感,緊緊蜷縮在車廂里。剛才恐怖的一幕讓她仍然無法釋懷,眼神散亂的四處看著。忽然,三輪車下坡前傾,從座位底下骨碌碌滾出一樣東西!

一顆顆圓滾滾的珠子雖然沾滿泥垢,仍掩不住紫檀特有的光澤,作為華蓋的三眼天珠更是透著血一樣的殷紅。

是她的紫檀唸珠!

帕蒂怔怔地望著腳下的唸珠,一連串的詭異事件讓她根本分不清出是幻覺還是現實。手腕上殘留的唸珠印痕更讓她無法相信怎麽會在三輪車里出現。

帕蒂專注地看著手里的唸珠,根本沒有發現司機不知不覺已經把三輪車拐進了貧民窟。狹窄的街道和昏暗的光線完全沒有引起帕蒂的注意,她只是不停地睜開左眼又閉上,眉毛不受控制的跳動著,把額頭的皮膚擠出了漢字的“三”。

司機通過反光鏡偷偷地觀察著有些神經質的帕蒂,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掛在嘴角。他單手扶著車把,從兜里摸出手機,發了一條短信:好貨,備錢,即到。

發完短信看向後視鏡,他發現身著昂貴紗麗的女乘客摘下了面紗,把一串紫檀唸珠湊在鼻端聞著。隨即女乘客又擡起頭,目光茫然的望向車外,臉色蒼白,青紫的嘴唇牽扯著嘴角抽搐著,好像是在經歷著無比恐怖的事情。

筆直的鼻梁,豐厚圓潤的嘴唇,微微翹起的下巴把臉廓勾勒出完美的弧線,修長的脖頸上長著一顆不顯眼的紅色小痣!

突然,司機眼睛睜得滾圓,幾乎要凸出眼眶,眼球里瞬間爬滿蜘蛛網般的血絲,整張臉恐懼扭曲的變形,張開嘴喊出了一連串無規則的“啊啊”聲。

他猛地踩下剎車,帕蒂措不及防,撞到前擋玻璃上,頭髮披散著擋了半邊臉。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多少清醒了一些,捂著額頭向車外看去。

不知不覺間,竟然來到了貧民窟?

她剛想問這是怎麽回事,發現司機已經下了車,指著她跌跌撞撞的後退著,一腳踩進泥坑里,整個人後仰著坐在地上,卻顧不得起身,雙腿蹬著地,不停向後退著。

帕蒂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全身,沒有任何異常,為什麽司機見到她的神情如同見了鬼?難道和左眼有關?慌亂間顧不得多想,帕蒂下了車,向司機走去:“怎麽了?”

“啊!”司機淒慘的叫著,雙手捂著腦袋,跌跌撞撞起身,向胡同口跑去,“濕婆神保佑,濕婆神保佑!我有神靈護體,我死不了……死不了……”

“嘭!”司機又一次摔倒,臉上沾滿了泥水,卻依然雙手抓著地,向前爬著,指甲扣進堅硬的地面,流出了鮮血。

帕蒂這才發現幽靜的胡同沒有其他的人,堆得如同小山的垃圾散發著腐敗的臭氣,隱隱還聞到了一絲絲血腥味。站在胡同里,看著如同瘋子般的司機扭動著肥碩的身體,像蛆蟲一樣爬著,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忽然,她看到垃圾堆頂端的一團團蜷成團兒的衛生紙像噴泉似得翻湧,不停地向兩邊滑落,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從垃圾堆里爬出。

一個捏扁的牛奶盒子從垃圾頂端掉出,緊接著,一隻手,猛地伸出!手指在垃圾上四處摸索著,爛成黑褐色的腐敗皮肉上爬滿了白色的屍蟲,長長的指甲里滿是黑色泥垢。手指扳著垃圾邊緣,用力撐著,一段指骨從爛肉里橫出。終於,那隻手抓住了可以使上勁的地方,一團髒兮兮的黑色頭髮,慢慢從垃圾里向外探伸,然後是另一隻手伸出。

黑色長髮下的腦袋也探出,頭髮緊緊地覆蓋在那張臉上,帕蒂看到了駭絕的一幕:從垃圾探出的那個人頭,雖然隔著頭髮,但是仍然能看到眼睛已經被挖掉,鼻子的位置是兩個黑漆漆的孔洞,整張臉已經完全腐爛,肉像被踩踏的爛泥一樣坑坑窪窪。

一股寒意從腳低竄到頭頂,帕蒂牙齒不停地打著顫,因為她看到了更驚悚的一幕!

腐屍的手腕上,纏著一串紫檀唸珠!和她手里的唸珠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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