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陀《果園城記》“鬼爺”《阿嚏》(4)

“他當然也生孩子了;你知道他有幾個孩子嗎?”我笑著間。

 

小漁夫反對我的意見。他說: 

“你愛開玩笑,夥計。阿嚏不是傻瓜,我要是阿嚏,我就不生孩子。比方你有一條船,坐上它到海里去,船上帶著孩子,大的哭,小的叫,頭都給他們鬧疼了。” 

“可是你剛才直怕我們去見阿嚏的,大促織?”我提醒他。同時,你當然想得到,當我聽完他的高論,幾乎大笑起來。

 

小漁夫是個不肯服輸的人,是個雄辯家──因為我在船頭上躺著,望著天空,看不見他的表情──他悶了半天說: 

“我說過我們會去見阿嚏。要老呆在這個鬼地方,他感到氣悶,出門跑跑;在外面呆久了,果園城是他的老家,他幹麽不回來看看?” 

我們的船懶懶的,沒有目的的,正像我們一樣沒有目的的隨著流水漂下去,經過向晚的樹林,接著是船場,再接著是洗衣的堤岸。船場上已經停止工作,天色晚了,夕陽快落下去了。在河的上遊,天空是灼亮的,郁金香色的,梨樹從岸上默然望著河面,河面在靜靜的反光。你怎麽能跟小漁夫辯論,縱然你生著十八張嘴,你在世上是稀有的博學,你怎麽能駁倒一個果園城人呢?這是妄想!我們必須承認,阿嚏老呆在這個鬼地方是要氣悶的,有時候,當他高興或有所懷念的時候,他自然跟我們一樣,反過來,或是說我們跟阿嚏一樣,我們也同樣想看看我們的故土。一種極自然的情感,人在空閑中總愛尋找少年時期的舊夢,這夢雖然是破碎的冷落的,同時又酸又苦,十分無謂;可是它在人的心里,卻又是花、香、雲和陽光織成的一片朦朧……

 

我擡頭看看坐在後艄的小漁夫:小漁夫用右手按著棹柄,正木然望著漸漸昏暗起來的下遊出神。你從他的姿勢上可以斷定,他將來決不會吃那種尋找舊夢的苦頭。我心里覺得好笑,說真的,萬一他父親大漁夫生了氣,他照樣會一腳把他踢到河里,使他在河里鼓起一溜水泡,然後滿身淋漓的蹲到對岸沙灘上去打嚏噴,一個響亮、可愛、充滿生氣的阿嚏。(一九四○年八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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