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念·存在的建基者:海德格爾論詩人對民族共同體的歷史性意義 3

海德格爾講道:你是誰?你自身是誰?我自身是誰?我們自身是誰?此「誰-問題」指向了作為「自身」的存在者之一般。我們現在可以將預先提出的問題的答案確定為:

人是一個自身(ein Selbst)。[8]

這意味著,海德格爾用一個去掉了人稱的、中性的、形式上的主體規定「自身」代替了此前第一人稱的「我」作為哲學的根本問題「人是誰?」的基礎。嚴格來講,「自身」的人稱及其內容規定都是不確定的,它有待被具體的人稱佔位。雖然它是所有「人是誰?」這一問題必然回溯到的哲學基礎,但它卻不再是一個確定的存在者,諸如笛卡爾的「我思」或者康德的「先驗自我」。海德格爾的這一思想具有非常重大的哲學意義,他徹底扭轉了近代主體論哲學的「唯我論」傾向,取消了作為思維者存在者的「我」的基礎性地位,並用一種全新的存在論視角來重新追問人作為主體的意義。如他明確講道:

自身(Selbst)並不是我(Ich)的獨特規定。這是近代思維的根本錯誤。自身並不是由「我」決定的,毋寧說,自身的特性同樣也內在於你、我們和你們。自身的特性並不分別屬於你、我、我們,毋寧說,我、你、我們都是以同樣源始的方式歸屬於自身。[9]

如果追問人的本質要從「自身」出發,而不是從「我」出發,並且「我」「你」「我們」「你們」等雖然都歸屬於「自身」,但進一步來說,它們彼此之間卻沒有孰者更優先、更源初的問題,那麼也就不存在從「我」出發,去構造「他人」,進而構造「我們」的哲學步驟,比如胡塞爾在《笛卡爾式的沉思》的「第五沉思」中,試圖以「同感」概念來說明我的自我關於陌生自我的經驗,進而解決他人的構造問題。在胡塞爾看來,自我能夠憑借「同感」的能力把他人把握為一個像自己一樣具有身體的共同存在著的自我。在這樣一種現象學構造中,「我」相對於「他人」以及進而作為共同存在的「我們」無疑具有優先的哲學地位。與胡塞爾不同,海德格爾明確說道:「既不能說「我們」對於「我」有優先性,也不能說「我」對於「我們」具有優先性。」[10]現象學的任務不是要論證到底應該是如胡塞爾那樣從「我」出發來給「我們」奠基,還是如列維納斯那樣從「他者」出發給「我」奠基,抑或如賓斯旺格強調的那樣從「我們」出發來給「我」奠基,[11]而是要論證,為何「我」「他」「我們」「你們」等都以同樣源初的方式奠基於一個無人稱、中性的「自身」。

那海德格爾如何理解「我」與「我們」呢?在他看來,並沒有一個從「我」到「我們」的奠基過程,或者反過來,從「我們」到「我」的奠基過程,他以Dasein(此在)出發追問人的生存,「我」和「我們」則是此在所關涉的「自身」兩個同樣源初的存在方式,具體來說,到底此在是作為「我」還是「我們」出現,取決於生存活動中的「關聯關係(Bezugsverhältnis)」究竟如何。

海德格爾認為:「我們並不是原初地從數字方面規定的,毋寧說,是從在此被說及的自身的各自特性來規定的」[12]。「我們」並不是很多的「我」在數量上的相加。舉個例子來說,「我們現在在線上開會」,之所以這里的與會者被稱為「我們」不是因為「參會的我」有很多,它是一個總數,也不能從多個主體「出現在同一個物理空間和時間」、同樣的地理位置,或者從「共同的生物特征」(比如這個會場有很多具有聽覺和語言能力等生物特征的人)出發來理解「作為與會者的我們」。毋寧說,這里之所以使用「我們」,乃是因為在會上的此在相互傾聽,這一「相互傾聽」的生存活動所關涉的那個自身就是「我們」。只要「相互傾聽」的這種彼此關聯關係建立了,那麼此時的「此在」作為「我們」也就同時建立了,「我們」並不是許多個「我」相加的一個「後果」。相反,即便有多個「我」在會議現場,也不一定就是「我們在開會」。如果「相互傾聽」的活動沒有真正展開,那就只能說「有不同的人在發言」,而不是「我們在開會」。

[8](1) Heidgger,Logik als die Frage nach dem Wesen der Sprache,Gesamtausgabe,Bd.38,Hrsg.:Günter Seubold,Verlag Vittorio Klostermann,1998:35.

[9](2) Heidgger,Logik als die Frage nach dem Wesen der Sprache,Gesamtausgabe,Bd.38,Hrsg.:Günter Seubold,Verlag Vittorio Klostermann,1998:38.

[10](3) Heidgger,Logik als die Frage nach dem Wesen der Sprache,Gesamtausgabe,Bd.38,Hrsg.:Günter Seubold,Verlag Vittorio Klostermann,1998:38.

[11](4)賓斯旺格曾明確提出過在愛中所敞開的「我們性」(Wirheit)要優先於在操勞中的「我」,見Ludwig Binswanger,Grundformen und Erkenntnis des Menschlichen Daseins,Ernst Reihhardt Verlag,1964:33。

[12](1) Heidgger,Logik als die Frage nach dem Wesen der Sprache,Gesamtausgabe,Bd.38,Hrsg.:Günter Seubold,Verlag Vittorio Klostermann,199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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