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舒·一條通向神聖的僭越之路—試論喬治·巴塔耶的《天空之藍》8

巴塔耶的一大創見,在於他不僅極具前瞻性地研究這種關於消耗的理論,而且在這種理論與文學藝術之間建立了橋梁。在巴塔耶看來,文學本身也是獻祭的一種形式:「小說的虛構特性有助於我們去承受那些,在實際情況中也許會超出我們的承受能力、削弱我們的東西。」⑯也就是說,文學中的虛構不受現實的約束,作者可以在其中盡其所能地描寫各種放縱、失常、毀滅性的東西;而讀者會被虛構中的恐怖內容感染,在現實生活不受威脅的情況下,「享受它(災難)帶給我們的那種迷失感或危機感」⑰,暫時脫離現實,回歸存在的延續性,沉浸在一種「迷狂」(extase)之中。這一核心觀點,也被巴塔耶寫在了《天空之藍》的「前言」之中:

雖非必然,但揭示生活各種可能性的敘述往往需要片刻的狂怒,沒有它,敘述的作者可能就無法認識到這些極端的可能性。我以為,讀者會對傳統習俗的狹隘界限產生厭倦,並會期望一個廣闊的視野,而只有那令人錯愕的、不可能的痛苦經歷才能夠把觸及這一視野的方法賦予作者。倘若某些書顯然並非其作者在某種必然性的驅使下所著,那我們又何必在其上耽誤時間?(第111頁)

也就是說,既然小說已經是與現實毫無利害關係的虛構作品,那為何不利用這種虛構性,在文學場域之中盡情探索最極端的體驗,探索在現實社會中無法觸及的一切呢?

在此意義上,《天空之藍》這部小說,雖然充滿了「恐怖而變態的失常之事」(第112頁),僭越了政治倫理、社會准則、道德與宗教等各個領域,是一部異質性的作品,但它也是巴塔耶將對存在的思考與體驗推至極限的巔峰之作,是真正實現文學功能的作品。而且,文學本身也是一種純粹的耗費活動,它不生產任何實際的社會功效,卻燃燒了作者的思維、身心與情感。從這個角度來看,這部極具自傳色彩的小說,也是巴塔耶自我獻祭的代表作。他的一切所為,包括所思、所感與所寫,都是為了追尋那遙不可及的至尊性,體驗存在那不可能被觸及的神聖性。

巴塔耶認為,上帝退位之後,人的主體性便要從曾經臣服的他者那里解放出來,回歸自我,使自我的存在神聖化。而在這一過程中,僭越是必需的途徑。它不僅是對具體的社會和道德准則的僭越,在其本質意義上更是對存在的界限的僭越。這種僭越會將人的主體性帶向絕對的領域,恢復人的至尊性,使存在獲得絕對的自由與自主。因此,在上帝之後,巴塔耶拒絕將人的主體性再次依附於任何外界之物,無論是形而上的、超驗的他者,還是具體的、歷史的、政治的理念。在此意義上,《天空之藍》這部承載著巴塔耶「狂怒」的小說,也通過一種極端的、狂怒的方式,重新書寫了一條異質於戰時法國知識界、卻開啟了後現代主義浪潮的存在之路。



⑯⑰Georges Bataille,L’Histoire de l’érotisme,in Thadée Klossowski(éd.),Œuvres complètes,tôme VIII,Paris:Gallimard,1976,p.91,p.91.(2019-12-21 《文藝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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