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巴塔耶《內在體驗》書摘 下

犧牲了虛假國王的農神節,允許人們暫時地回歸黃金時代。角色被顛倒了:主人侍奉了奴隸一次,而這樣一個代表主人權力——這個權力導致了人與人之間的分裂——的人,隨後就被處死,這確保了每個人在一場唯一的舞蹈(甚至在一種唯一的苦惱、在一陣快樂的唯一的迸發)當中,實現融合。

但人對一切可挪用之資源的挪用不只限於活生生的有機物。我說的不是近來對自然資源的無情開采(不是一種產業,雖然我常常驚訝於它的災禍——失衡——幾乎沒有在它造就繁榮的同時得到察覺),而是人的心靈:全部的挪用為了人的利益而進行,但人的心靈——由此不同於只消化食物、而從不消化自身的胃——最終把它自身變成了一個物(一個被挪用的對象)。人的心靈已經成為了它自身的奴隸,並且,通過操作所假定的自家消化(autodigestion),它已經消耗、抑制、毀滅了自身。正如他所裝配的齒輪內部的一顆齒輪,人的心靈把自身變成了一種濫用,並且,其後果逃避了他——以至於這種後果只是到了最後才出現,而人身上持留的沒有一樣不是有用的東西。包括上帝在內的一切都被還原為奴役。一種齧齒動物的工作最終把他切碎,給他指派了位置;然後,由於一切是變動的、被不停地修改的,它又剝奪了位置,揭示了缺席或無用。

如果一個人說「上帝死了」,那麼,有人想到了耶穌,耶穌的犧牲,像國王的犧牲一樣,帶回了黃金時代(天上的王國)(然而,死去的只是耶穌,離棄耶穌的上帝無論如何在等待他,讓他坐在自己的右邊);還有人想到了我剛剛提及的濫用,這種濫用不允許任何的價值存留——心靈,根據笛卡爾的公式,被還原為「有益人生的明白可靠的認知」。但「上帝應該死了」,成為一場獻祭的犧牲品:這要有意義,就必須深刻,並且,就像一場把祭品神聖化的活人獻祭不同於一種把祭品當作勞動工具的奴隸制一樣,不同於上帝在一個清晰的、奴役的世界觀念當中的遁避。

我日益明白一點,即從學術書籍中得出的觀念——和圖騰崇拜、獻祭一樣——參與了一種理智的奴役:如果我回想一個歷史的事實,那麼,在被挪用或被消化的事物的談論中體現的濫用,就愈發地讓我無能為力。並非錯誤的部分打擊了我:那是不可避免的。而是由於我接受了犯錯,我就更不害怕它。我謙卑,必定惴惴不安地喚醒一個死去已久的過去。不管活著的人擁有關於過去的怎樣的知識,他們並不像他們認為的那樣佔有過去:如果他們認為自己持有了過去,過去就逃避了他們。我給了自己借口:當我建造我的理論時,我沒有忘記,它通向了一個逃離的運動;我只能以這樣的方式定位我們所義不容辭的獻祭。

由於我們內部不斷增長的理智形式的奴性,我們是時候完成一場比前人之所做更加深刻的獻祭了。我們再也不必用祭品來補償我們對動植物和人的濫用。把人自身還原為奴役的做法如今(而且從此長久地)在政治領域里自食其果(好事是廢除濫用,而非得出宗教的結果)。但人後期對其理性的至高濫用要求一場最終的獻祭:理性,可理解性,人所站的地面本身,必須遭到拒斥,在人身上,上帝必須死去,這就是恐懼的深處,是他所屈服的極限。只有一刻不停地逃離那緊緊抓住他的貪婪,人才能發現他自己。(原見:喬治·巴塔耶著,尉光吉譯;選自《內在體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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