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亞·伍爾芙:到燈塔去 13

剛才那陣暴躁的脾氣,(在吟詩的想像境界中)帶領他的隊伍衝鋒陷陣時那種手舞足蹈的樣子,已經使他感到羞愧,拉姆齊先生不好意思地又戳了一下他兒子的光腿,這時,好像他已經獲得她的允許而可以告退了,他的舉動使他的妻子很奇特地聯想起動物園中的大海獅,在吞食了給它的魚兒之後,它向後翻個筋斗退回水中,笨拙地遊開去,使池中的水向兩旁激蕩。拉姆齊先生潛入了一片暮色之中。傍晚的空氣已經變得更爲稀薄,它正在把樹葉和籬笆的形體悄悄地吞沒,似乎是作爲補償,它又把一種白天所沒有的色澤和幽香償還給玫瑰和石竹花。

“誰又闖禍啦?”他又說了一聲,他邁著大步走開了,在平台上踱來踱去。

然而,那聲調已經起了多麽奇妙的變化啊!那聲調宛如杜鵑的鳴啼;“在六月里,他的聲音走了調;”好像他正在重新試試調門兒,他在作暫時性的試探,要找出一句話來表達一種新的情緒,而手頭只有這句話,他就用上了它,盡管它有點不太悅耳。不過這聽起來可有點滑稽——“誰又闖禍啦”——用那樣的聲調來說,幾乎像一個問句,帶著優美的韻律,一點確信的語氣也沒有。拉姆齊夫人不禁微笑。他在踱來踱去的時候,嘴里還哼著它,過了不久,毫無疑問,他漸漸地把它忘了,他終于沈默了。

他安全了,他又恢復了他孑然獨處不受干擾的狀態。他停下腳步點燃了烟斗,對窗內的妻兒瞧了一眼,好比坐在一列特快火車中看書的人,舉目一望,看到窗外有一個農場、一棵樹、一排茅舍,覺得就好像是一幅插圖。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書頁上,那插圖正好證實了書中的內容。他的信心加強了,他的心情滿足了。就這樣,拉姆齊的目光並未分辨出他所看到的究竟是他的兒子還是妻子,對他們兩人的一瞥鼓舞了他,滿足了他,使他的思想集中到他卓越的頭腦正在竭力思考的問題上去,獲得一種完全清晰透辟的理解。

那是一個卓越的腦袋。如果思想就像鋼琴的鍵盤,可以分爲若干個音鍵,或者像二十六個按次序排列的英文字母,那麽他卓越的腦袋可以穩定而精確地把這些字母飛快地一個一個辨認出來而不費吹灰之力,一直到,譬如說,字母Q。他已經達到了Q。在整個英國,幾乎沒有人曾經達到過Q。他在插著天竺葵的石甕面前停留了片刻。他看到他的妻兒一起坐在窗內,但現在看來非常遙遠,就像正在拾貝殼的孩子們,他們天真無邪地集中注意力于腳邊微不足道的東西,而對于他所看到的厄運,他們卻毫無戒備。他們需要他的保護,他就來保護他們。但是,Q以後又如何?接下去是什麽?在Q以後有一連串字母,最後一個字母,凡胎肉眼是幾乎看不見的,但它在遠處閃爍著紅光。在整整一代人中,只有一個人能夠一度到達Z。盡管如此,要是他自己能夠達到R,就很不錯了。這兒至少是Q。他的腳跟牢牢地立在Q上。對于Q,他是有把握的。Q,是他所能夠闡明的。假如Q就是Q——後面是R——想到這兒,他把烟斗在石甕的柄部響亮地敲了兩三下,磕去了煙灰,他的思考又繼續下去。“接著就是R……”他打起精神。他堅持不懈。

能夠拯救帶著六片餅乾和一壺淡水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漂泊的一船難友的優秀素質——毅力、公正、遠見、忠誠和技巧,會來幫助他。下一步就是R——R又是什麽?

一扇百葉窗,像一條蜥蜴的眼皮一樣,在他強烈注視的雙眸之上閃爍開闔,使他看不清字母R的真相。在那眼皮闔攏的黑暗的一刹那間,他聽到了人們說——他是個失敗者——R是他不可企及的東西。他永遠也達不到R。向R衝刺,再來一次。R——

他具有優秀的素質,這會使他在越過千里冰封、萬籁俱寂的北極地區的一次孤獨的探險遠征中成爲領隊、嚮導和顧問。這種人物的性格,既不盲目樂觀,又不悲觀失望,能夠沈著鎮定地觀察未來,正視現實。這些素質會再一次來幫助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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