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武漢到昆明》(下)

第三是工具重造與工具重用,不僅只是寫作,還有個具體運用問題,舊戲價值由受攻擊到受注意,有一段歷史值得提及。先是無保留的謾罵,得宋春盼先生出而辯護折中,以為戲有新舊亦不妨。新盡可以新到未來派,牽只狗從臺前走過而完結。舊也應當容許一切照舊,為的是可以當成歌劇看。這是民十左右事情,待到民十四五,幾個從國外回來教戲劇的年青教授於是不再罵舊戲,張彭春、張喜鑄、餘上沅……一面教新戲,一面也間或聽聽舊戲,或和梅蘭芳吃吃茶了。此後梅蘭芳兩次出國,得到完全成功,就虧的是得到這幾個人幫忙合作。然而這成功只能說是舊戲在國外一度試驗,即成功與新戲改良無關係。唱改良舊戲的是王伯生先生,然而他只著重在唱,在主角特別能唱,並無舊戲真正重造與新戲混合試驗。

(廣東人在這方面最大膽,白盔白甲的呂布在臺上旋轉方天畫戟時,身旁即有個穿洋服的朋友拉小提琴伴合,然而閉目試想想,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寫歷史劇從郭沫若先生到最近,作家相當多,也不能說是真正不改良。近聞田漢先生卻注重在戰時改造舊戲,改造的結果不得而知,改造的企圖實需要勇氣和耐心。更令人欽佩的是田漢先生的戲劇活動的對象不是在後方有錢多閑觀眾,使戲劇成為後方都市點綴品,卻永遠站在第一線上工作。南國社時代,帶著一群青年朋友吉卜賽人一般各處去跑去表演,還不太困難。中日戰爭發生後,田漢先生帶領劇團在前線部隊中,而且長沙的爭奪,衡陽的保衛,部隊前進時,間或還比若干部隊先到一步;後退時,又照例常常比殿後部隊還落後。八年來中國戰局的種種變化,田漢先生在每一次變化中,隨著部隊的轉移,自己經驗了多少痛苦,又見過了多少使人痛苦的兵士、農民、資源、財富的糊塗犧牲!寫文章的人喜用“戰士”二字,這才是一個真正充滿時代經歷的戰士!無怪乎有人說田漢先生白了頭髮。

只要心不灰,頭上白了一把頭髮似乎並未衰老,不過一定也相當累了。最近他來到昆明,昆明的陽光和空氣那麼好,是能恢復身心疲勞的。雖今年寒冷稍稍失時,每雨必夾雹子,變化不易揣測,然而天空究竟明明朗朗的時候多。一般歡迎田漢先生不是講演就是吃飯,講演時可給多數人瞻仰一下風采,吃飯時大家可無忌諱地談談閑天,可是一定也相當累人。個人覺得最好的歡迎,或者還是讓田漢先生在明朗陽光和清新空氣中,得到一個短時期的休養。為的是敵人在海上失敗了,在大陸的挣扎戰爭正在發展中。且即如一般希望,二年內戰爭可望勝利結束,我們為國家重造,為與世界各處其他有組織的優秀民族競爭生存,理想站得住腳,不至於倒下,還得好好努力十年二十年!在當前、在未來,各方面都還需要真正戰士!田漢先生將重新站在第一線上為民族國家而工作,是無問題的。(本篇發表於1945年5月9日《貴州日報·新壘》第23期,署名上官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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