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佳宏: 《風寒·第九部》 灼憶幻夢

  「如果這個世界終究要成為冰球,你說呢?」那女人說,沒有轉頭,晨曦下的金髮飄揚,佇立在懸崖最末處,黑暗世界中柔和而對比強烈的光芒使她的身影宛若神祉一般詭異游移著,彷彿迎接末世的天使,彷彿她根本不存在。

   玥炎曄望著她,愣愣的張口,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無法說,只能望著她,唯一看似存在的長劍,劍影搖曳在逐漸柔和的光影中,女人轉頭,玥炎曄驚醒,包括玥寒湘,眾人早已解除冰凍狀態,沒有遺留一點水,囚禁魔法便是如此,令人感到詭異的且一點也不符合常理的討人厭,玥炎曄想。他微微抬頭,離他最近的玥寒湘低著頭,不理會在她身旁抱緊她的手臂顫抖的森,九時壤和伏魘檢查著自己的裝備,漾采仍昏睡著,隊長仍一臉無所謂,但貓毛上還有一點冰霜,玥炎曄苦苦一笑。

   「你瘋了嗎!為什麼要激怒冰霜神族?」伏魘見玥炎曄醒來,有些不耐煩道。

(Feature Photo: Tea House - Linneus (3) by Marco Pollacci, www.marcopollacci.eu/

   「我本來以為能夠用談判逃脫的啊。」玥炎曄苦笑,勉強起身,卻感到渾身寒冷,彷彿置身極地一般,令他有些痛苦地將全身縮起。

   擊碎了封印陣後,眾人身上的囚禁法術漸漸消弱,本來幾乎凍成冰雕的眾人如今沒有留下一點水跡便完全解凍,卻因為冰系魔法的寒冷感未消,而產生暫時性的寒冷感,虛幻卻強烈的寒冷感令他們感到疲倦無力,一股低迷之氣瀰漫,除了抱緊了玥寒湘手臂地森因痛苦而皺著眉,彷彿說著夢話般講著一些太過小聲而無法聽清的話,玥炎曄望著,有些不忍地低下頭,彷彿喃喃自語道:「反正… …都逃脫了,別害怕了,好嗎?」

   「沒有人害怕,只是討厭你這樣。」伏魘吼道。

   「先別吵了吧。」九時壤有些看不下去,開口道:「冰霜神族一定會再回來的,我們這樣吵,也是於事無補吧?不如先想怎麼樣迎擊下次再說吧。」

   「不用你們迎擊了。」玥炎曄瞪著伏魘,吼道:「我自己解決他們。」

   伏魘來不及制止玥炎曄,只見他將裝備與行李上手,起身躍下巨貓,奔上貓旁小道,冷冷道:「我會自己解決他們,你們先到矮人小道吧,報我的名字,你們會得到最優渥的待遇。」語畢,他奔入道旁林中,消失在密林深處。

 

  口口口

 

  想要脫離眾人的急速奔跑讓玥炎曄身體快速回暖,他十分憤怒,卻是對於那些冰霜神族,伏魘說得沒錯,他知道,誰都討厭他的我行我素,小時候被好友警告不要不斷得罪同年齡的孩子王,第二天他便拖著那個領頭到村子中間的集合大廳,將他吊在演講高台上,對全村道:「為什麼我不能得罪他?」

   當天下午,就被村人們痛毆一頓,傷勢和那個孩子王不相上下,下午下著綿綿細雨,鋪了粗石的街道上,被一個女孩拖到了一間破爛小屋。

   小屋位在村外,林場附近,從粗石路到泥濘,曲折的路途弄髒了他的衣物,也撕裂了他的傷口,咬牙忍痛的他望著木造屋頂,破損百出卻勉強能夠遮風避雨的屋中,他被放在地板上,女孩抱了一盆熱水來到他面前,將他的衣褲解下,輕輕擦拭他的傷口,見他齜牙裂嘴,那女孩對他微微一笑,拿了一塊白布將他裹住,道:「別再打人了,好嗎?」

   他倔強的瞪著她,她卻只是回以他輕輕一笑。

   他想著,冰霜神族在森林中駐紮,而那奪走他武器的冰霜神族,在中央集合場上舞弄著那把藍鋼鐮刀,他望著,一語不發,離開了冰霜神族的盤據地。

   「為什麼要幫我?」他皺眉,問女孩。

   女孩簡單的炒了蛋和一些野菜,弄成野菜湯和炒蛋,擺在床上,坐在他對面,笑道:「你要補充體力,今天有雞蛋喔。」

   他只是嘆息,起身坐到女孩身邊,將自己身上的白布蓋了一半在女孩身上,並用湯匙挖了口炒蛋,放上她的嘴邊,道:「吃。」

   一個晚上了,昨夜他夜半驚醒時,發現她一個人蜷縮在地上,似乎很冷的發著抖。

   他不懂為什麼,明明自己對女孩一點印象也沒有,她卻這樣幫著他。

   女孩有著淡金色的短髮,一臉笑容,比他高了一點,可能年紀比他大一點吧?他不知道,只是覺得女孩的身上有一股溫暖的氣息,令他心安。

   她吃了炒蛋,他一口一口餵著她,不然她肯定不會吃,自己喝了幾碗熱湯充飢,也逼女孩喝了些,兩人都吃飽後,女孩忽然一溜菸的跑開,回來後身上多了一套衣物,他看著,心上不禁有些悸動,那是他的衣物,她幫他晾乾了,上面補了些丁,破碎之處也縫合得差不多,她雙手遞出衣物,他伸手接過,丟下了一句「不可以偷看喔」便躲在白布裡,將衣物穿上。

   他買了一瓶葡萄酒,絲綢與幾桶瀝青和火藥原料,謊稱是要為國王製作新的武器,僱了馬車,將那些載到森林中,在黑暗中,他獨自構思了那些東西的擺放位置,自己將瀝青圖上絲綢連結各種機關,他的確要製造武器,但不是給國王。

   「你知道… …我一直默默的看著你嗎?」女孩說。

   「不知道。」他說。

   「… …沒有印象?」女孩追問。

   他搖搖頭,女孩嘆了口氣,道:「我很久以前就在遠遠的地方看著你。」

   不等他問,她繼續道:「因為我很羨慕你的風格和神采,我一直希望,能有一個像你這樣的朋友。」

   「我這樣?」他皺眉。

   「嗯,不管發生什麼,都爽朗而笑的人。」她說。

   他望著天空,後來,他才知道,她所指的,是共度一生的人,但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久到… …就像… …剛才發生的一樣。他冷冷笑了聲,摸入了冰霜神族的營地,時值正夜,他在黑暗中,想起了她。

   如鏡般破碎的回憶,他不回家了,待在女孩家中,幫女孩做些日常生活會做的事情,不像家中被強迫做的那樣,女孩總是能夠令他感到有趣。

   「如果在蔬菜上灑水時,沒有注入滿滿的愛心,他們就會枯萎喔。」女孩說:「做很多事情都是這樣,有心,才有一切。」

   「有心呀… …」玥炎曄笑笑,望著黑暗中的敵營忍俊不已,不知不覺,剩下少數神族衛士站崗,他盯著那些衛士,冷冷地笑出聲來。

   「是… …」距離他最近的神族衛哨聽見他的笑聲,正想轉身大喝,卻無法發出聲音,只能與同自己值夜的神族對望,兩者驚恐地望著對方喉中的火紅暗器,一隻手輕輕地按在那暗器上,將之拔出,沒有濺血,因為遇血而發熱的火龍鱗早已將血管煮沸烤乾,焦黑了周圍皮膚與神經,只留下一股惡臭從死去神族的口中散發出來,玥炎曄笑笑,他很不喜歡偷襲。

   他輕如夜風,躲入營帳與營帳間,巧妙閃避火焰的照耀,不撲熄任何照明火光引起注意,他只想靜靜將愛人的武器取回,冷冷的風灌在黑色的夜中,蒼白的火光沒有一絲血色,喉間焦黑的哨尉一一倒下,他輕輕地將一個又一個冰霜神族放倒在不意發現的暗處,宛若附身於牧師的死神,既有上帝的慈悲──覆死去者之瞠目,安息靈魂,卻又消滅任何敢佇立於他前的靈魂。

   他慢慢地走在陰影與陰影之間,搖曳的火光燃燒著黑暗的氣息,那個男人衝出,斬殺神族,弧形飛灑的藍色冰血在冷冽空氣中搖曳,在黑色的世界中灑脫,他斷開神族的後頸,不畏冰霜神族肌膚上的寒霜,他抓起一名神族的頭部,朝地摔去,神族摔倒在地後一腳踩上他的後背,火龍鱗刺入神族後腦中,破腦而出,刺殺另一名驚愕而準備大叫的援兵。

   神族從些微玥炎曄遺漏的動靜中發現了刺客,夜襲訊號響起,沉重而雄魂的號角與粗響銅鑼聲猛起,彷彿一曲頑劣而暴怒的街頭賣唱,無法搭配的調性將所有睡夢中的冰霜神族喚醒,玥炎曄皺眉,直奔那藍鋼鐮刀之地,卻是亞斯左手藍鋼鐮刀,右手巨冰錘,聳立在玥炎曄前方不遠處,宛如一擁有山之魂的嬌美雕塑,他冷冷地看著大鬧營地的玥炎曄,恥笑道:「我從不知道,有人這麼大膽。」

   「哈!我從不知道,有神族那麼不要臉!」玥炎曄哈哈大笑,拔出那赤紅之刃,在神族戰士尚未集結前,他道:「我要在士兵來之前解決你,省得麻煩。」

   「喔?口氣挺大?」亞斯嗤之以鼻,同一瞬間玥炎曄卻放聲大笑:「不!不對!我要把你們全部殺光光!」他高舉赤紅之刃,朝斜後方兩棵高樹間飛射,並衝向亞斯,當他雙手拔出火龍鱗,向前飛跨三步,宛若猛神惡鬼的神容體態身後化作火蓮地獄,燃燒的黑夜萬影狂妄艷舞,絕滅的煉火飛舞搖曳,追趕黑夜的影,將無所形定的觸手伸向高空,高空,再高空,要將月亮吞噬融滅成泥漿,要將冰霜神族全數化為灰燼,連水也不剩,將心愛的武器奪回!

   他在距離亞斯一步之遙傾身滾倒,閃避亞斯鐮刀的腰斬,在揮空的那一瞬間,數十隻狂暴火龍鱗如群蜂狂擊噬咬亞斯周身,他緊咬牙關,憤怒錘落,卻只換得地面上一破碎冰霜,玥炎曄猖狂大笑,手上火龍鱗撕開亞斯的左小腿肌腱,燒焦的冰霜神族險些跪倒在地,而那猖狂刺客拔出卡在粗壯小腿上的火龍鱗,一躍而起,亞斯咬牙忍痛轉身,手勁剛猛,揮刀而上,玥炎曄不閃不避,宛若神武,宛若兇狂,宛若心死。

   「你沒資格拿玥寒湘的刀!懂嗎!」玥炎曄怒吼,鐮刀砍上他的右臂,玥炎曄手上的火龍鱗卻刺入亞斯正額,時間彷彿停止了,玥炎曄咬牙,血液中奔騰的冰寒令他心寒猛顫,他壓在死去而面目猙獰的亞斯身上,右手拔離藍鋼鐮刀的寒冷刀鋒,並拾起那寒氣襲人的鐮刀,此時他已經受冰霜神族戰士包圍,他左顧右盼,視線有些模糊,漫繞的猛烈火光將世界閃燒成白晝,玥炎曄勉強起身,張狂顧盼,猛然笑道:「哈!該怎麼說呢?上一次我殺那群噁爛又巨大的蜈蚣時,他們也是這樣包圍我的!」

   他單手舉起鐮刀,宛如上天之神臨世傲姿,燃燒的火焰漸漸向內收縮,冰霜神族戰士舉弓朝他射擊,卻被忽然衝出而盤繞於玥炎曄身旁的火龍鱗攔截斬斷,他狂笑,大吼道:「該我了!」火龍鱗飛射,殺入冰霜神族陣地,同時又一波弓箭射出,穿過玥炎曄肩上或雙腿,他一個踉蹌,險些跪坐在地,卻是火龍鱗報復似的衝向弓箭射出之地,又是一陣狂亂砍殺,他沉靜地瞪著四周神族,思考著該如何突圍,同時也幾乎要崩潰,感覺上今天使用火龍鱗的次數太多,腦袋如密閉鍋中的猛烈滾水,每一步都像是瘋狂搖動的強烈地震,令他的腦海意識險些碎裂,他微微張口,輕輕呼吸,但是思緒已經漸漸停止,當第三波弓箭射出,數發扎上他的後背時,他幾乎無法呼吸,以雙手撐地跪倒,幾乎要昏厥。

   「如果注定一生困窮,那也該做個好人。」女孩說:「保護自己覺得重要的東西,就是好人… …至少對自己來說是了。」她幫花澆著水,他坐在一旁石塊上,看著她,她似乎因此想起了什麼,又補充道:「但是… …一定要活下去,如果死了… …就什麼也沒有了吧?」

   「妳不相信天堂嗎?」他問。

   「相信啊,但是我應該進不去。」她傻笑了一下:「進入天堂前的審判,我就會被刷下來了… …」

   他張口,本來想問為什麼,卻是女孩轉頭,衝著他莞爾,食指緩緩伸起,放在唇上,陽光般純潔的臉畔示意他別再問下去了。

   玥炎曄仰天狂笑,笑得淚水都流了下來,渾身弓箭的他宛如刺蝟,火龍鱗也因為他方才短暫失去意識而全數落下,分布在重新靠攏圍上的神族部隊中,玥炎曄勉強轉了轉頭,巡視一輪後,狂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她早已不純潔,我應該早就要知道才對啊,為何我不知道呢… …那時候完全沒有懷疑這其中不合理的我… …就像是現在完全沒有懷疑為何自己會跪下的我一樣,可恥啊!」他笑著,最後竟大哭出聲,雙拳緊握,渾身顫抖,因為被眾多神足箭矢刺入肉身而感到猛烈寒氣流竄在體內,他仰天,望著最高天際唯一的淺薄黑暗中最深邃的冰潔辰星,喃喃道:「要是妳在,妳會說甚麼呢… …」

   低下頭,拳緊握,剎那,火光爆射,四周火龍鱗一一炸開,宛如惡龍吐火的猛烈強焰燒傷眾多冰霜神族,打亂了神族部隊陣形,當他打算起身時,發現雙腳已冰凍麻木,無奈下,只得閉上雙眼,蒼涼一笑。

   閉上雙眼後,疼痛席捲他放鬆的全身上下,熱風陣陣,他咬牙,試著感受死亡。死亡究竟是什麼樣呢?死亡就是失去這個世界吧… …?同時失去自己,和這個世界,成為一道靈魂,無力的靈魂,虛無的靈魂,沒有一點存在感的靈魂,飄盪著,比活在這個世界時的自己還要孤獨。他想著,淚流滿面。

   思緒走過的路,都是腦海中一閃即逝的海岸潮地,腳印潮來退去,不留痕跡,真正他所做的,也會被世界純化成一種符合該社化價值的死物,他的所作所為,若生前夠好,則會被誇大頌為英雄,若非,則是惡鬼惡神,他忽然冷笑一聲,這世界就是這樣,千年前如此,如今如此,歷史的厚度只是一本謊言集合,大謊言在小謊言上舞樂,小謊言吱吱喳喳交換嶄新出生的謊言,黑暗的歷史教本,困鎖著文學家與史學家的想法,若有一群菁英分子,全活了數千年,見證了一切後再讀了那些歷史文本,鐵定會痛苦地自盡。

   「我不知道你也會哭耶。」聲如銀鈴,一雙冰涼的手捧起他的臉頰,他重新撐開雙眼,宛如自身海快速浮上的缺氧潛伕,大口喘息,玥寒湘在他面前,溫柔莞爾,將他扶起,他左顧右盼,蒙斯又吃了一名冰霜神族,黑色身影來回衝殺,清出一片空地,她將他公主抱起,笑道:「你做到了。」

   他愣了一下,巨貓擺脫敵軍,跪在玥寒湘前方,玥寒湘抱著他上了貓座,他抱住玥寒湘,幾乎要哭出聲來。

   「乖,別哭了。」玥寒湘溫柔地說,撫摸他的背胛。

   「我有哭出來嗎… …」他被放在貓座最後,卻還是抱緊玥寒湘的頸,在她耳畔顫抖細聲。

   「沒有,但我知道。」玥寒湘笑著,讓他抱住,緊緊抱住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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