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論述讓人很自然地想起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美學思想。柏拉圖的「模仿說」認為藝術是虛幻的，是對現實世界的模仿，是與理念隔了三層；亞里士多德的「再現說」認為藝術是真實的，因為藝術再現了事物的普遍性，比現實事物更加真實。丹納的思想綜合了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學說並走得更遠，他認為藝術確實是對現實的模仿，但又不是對眼前事物機械模仿，它要模仿和捕捉的是現實事物的「結構、組織與配合」，是「各部分之間的關係與相互依賴」，這種「特徵」有著抽象性，但是與柏拉圖的「理念」不同，它不是純理性的「理式」、不存在於另外一個世界。

它始終扎根於現實世界，反映現實生活，反映現實事物的本質。他還認為藝術家應該剔除那些無關緊要或遮掩特徵的東西，來突出事物的特徵，因為現實世界錯綜複雜，事物的本來面目難免模糊顛倒，藝術家的工作就是用藝術表現本質的「真實」、「典型」的美；而對「特徵」的把握需要藝術家擁有自己的「觀念」，藝術的創造離不開藝術家的主觀意志。按照丹納的看法，一比一的澆鑄品、現代流行一時的「照相寫實主義」，都算不上是真的藝術。

簡單來講，要為藝術下一個定義，就是「藝術品的目的是表現某個主要的或凸出的特徵，也就是某個重要的觀念，比實際事物表現得更清楚更完全；為了做到這一點，藝術品必須是由許多互相聯系的部分組成的一個總體，而各個部分的關係是經過有計劃的改變的。在雕塑，繪畫，詩歌三種模仿的藝術中，那些總體是與實物相符的。」

三、藝術的產生

為藝術下了定義以後，丹納開始考察藝術的產生。

他認為藝術是一個複雜的系統，里面有大大小小的從屬關係：每一件藝術品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們都屬於其作家的作品；而某個藝術家連同他的全部作品，則從屬於同時同地的藝術宗派；一個藝術宗派則從屬於一個更廣大的總體，即是它周圍的社會。「我們隔了幾世紀只聽到藝術家的聲音；但在傳到我們耳邊來的響鈴的聲音之下，還能辨別出群眾的複雜而無窮無盡的歌聲，像一大片低沉的嗡嗡聲一樣，在藝術家四周齊聲合唱。只因為有了這一片和聲，藝術家才成其為偉大。」因此，想要了解一個藝術品、一位藝術家、一個藝術宗派，就必須了解他們所處時代的精神和風俗，唯有進入那個時代的語境，才能找出對應藝術的產生原因。

在此，丹納提出了一個比喻：藝術的產生與植物的生長類似，藝術哲學與植物學類似。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不同植物生長於不同的地理氣候，不同藝術也產生於不同的「精神氣候」，適合相應「精神氣候」的藝術可以順利發展，不適應的藝術則難以為繼，這種對應「自然淘汰」的論調顯然受到達爾文生物進化論的深刻影響。而關於植物的比喻體現出他對自然科學的推崇，強調藝術哲學應該采取科學的研究精神，「只是檢定和說明」，對所有藝術形式和藝術種類一視同仁，正如植物學對所有植物種類一視同仁那樣。

丹納在藝術哲學上的自然主義，一方面是試圖在科學主義的背景下建立一個坐標系，方便梳理藝術發展的脈絡以歸納出規律；另一方面，是在「促成自然科學與現代精神完全一致」。他認為靈魂是自然的產物，因此研究靈魂也應該用研究自然的方法來研究。「科學接近終極，科學接近人.......它正控制著靈魂，支配著所有靈敏而精確的儀器，而三百年的實驗已經證明了這些儀器的精確，並已測定了它們的範圍。」這種用科學方法來探討靈魂問題的思想存在於丹納的所有著作，貫穿了他關於歷史、文學、藝術的研究。「某本書或某幅畫讓他感興趣的主要是作為一個『符號』或『文獻』的價值，是用來證明人類精神在過去的某個階段的。」藝術是人類文明的產物，也就是靈魂的產物，藝術哲學，作為運用這種方法研究的其中一個課題，反過來也在檢驗和證明科學與靈魂的契合性。（原作者：東京鐵T；原載：https://book.doub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