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千的墨荷（上圖）、莫內的睡蓮（下圖），一東一西，一寫意一寫境。 東方的墨色奔放，瀟灑縱橫；西方的色彩瑰麗，印象朦朧。

中國的文人書畫 , 在求美感前先論作者的高風亮節 , 張大千先生的山河 , 不是收在眼裏而是藏在心裏 . 寫意時或有寒暑之分，但重點是要反映出大師心中的塊壘 . “ 無人無我，無古無今 ” 是張大千先生晚年在畫作上題過的字。日月流逝雖然在畫面上不留痕跡 , 但是能映照出永恆的情趣。

歐洲油畫美感則是瞬間變化 , 寫境時是日出日暮光影流轉皆有不同 . 莫內用色據說只有不過六種 : 鉛白 , 鎘黃 , 硃紅 , 茜草 , 鈷藍 , 鉻綠 . 但是層次分明 , 足以捕捉寫生當時那一剎那栩栩如生的美 , 化為畫面上幾筆的花與一筆的葉，留與人世。


永恆和剎那都讓觀者駐足 , 共享躍上紙面的荷花蓮下無歲月 . 我們眼中看到的都不再僅是荷花睡蓮 , 而是二位大師的嘔心瀝血。

1996 年春初巴黎大雪紛飛 , 鋪天蓋地全白天地 , 友人帶我去看 Musée de l ' Orangerie. 在場內地下室展出的八幅環牆而畫的睡蓮。 說環牆一點也不誇張，這八幅畫頂天立地 , 已與博物館共存共亡，因這麼大的貼牆大作再也沒法移出。 當時博物館外氣溫低於零度。 館內睡蓮卻宛如在夏末暮晚靜靜放出非紫非藍非綠的神秘香氣。 觀者一慨屏息禁語，看得如癡如醉。那一剎那的悸動 , 從畫作完成的 1927 年傳到了 70 年後哆嗦看畫的觀者身上。 可惜天實在太冷了，看完了畫，我自己跑去香舍麗榭阿爾薩斯餐廳吃了一大塊酸菜燉豬肘子。 用大大一塊肥肉配上精緻的畫作填飽饑餓顧了靈魂也不虧欠肚子，有藝術也有麵包， 真是豬八戒吃人參果，滿足得很。 該博物館今年五月在畫作休展六年後 ( 其中誤期時長達四年 ) ，才完成了12億台幣的重新裝潢，久違的莫內總算重出江湖 了。 下次去巴黎千萬別錯過。 ( 上網可 Google 查 Musée de l ' Orangerie + water lily .

大千先生在1976年來臺定居外雙溪『摩耶精舍』雖在咫尺卻一直無緣拜訪，在多張照片中只見魚池不見荷影?臺灣收集張大千的大家應是科技界的林百里。他的廣雅軒有大千的美女上百、山水小品各無數。偶有貴客光臨，他更會親自解說，回味每位美女來時路崎嶇。在這裡的荷花畫的或滿池荷香、或結蓬累累、或倚水林立三兩支，是時光駐足的最佳寫照。不過去看廣雅軒的荷花後不用趕去填飽肚腸，附近就只有廣達的員工餐廳一人 44 元，經濟實惠的平民享受。


看了畫上的荷花睡蓮，自然是要和實景比一比。 倫敦有 Kew 花園 , 到它的睡蓮屋 (Water Lily House) 看直徑三尺的巨蓮，池邊懸者一朵朵食蟲的豬籠草 。願意跑遠一點去莫內住的 Giverny ，從巴黎搭火車，個把小時後就到了諾曼第的這個小鎮。

我去的時候是春初，枝頭長滿了花苞，小枒上嫩綠的芽欲吐還羞。 但是水塘上映著綠色日本橋的還只是一潭靜水，天太冷睡蓮未醒呢！ 去過莫內花園的壞處是自此覺得寫境的真是寫不出天工之美。 莫內的色彩再艷麗沒有春天天然的嬌嬈，圖面畫的再複雜也無法勝過自然的花草爭鬥之趣。

所以看完了各式紙上談兵的圖畫，還是麻煩自己的雙腳，跑一跑都市水泥叢林間的荷塘吧。 臺北植物園一池荷花也有春水盪漾，游魚戲蓮田。 走累了不妨坐一下歷史博物館四樓的茶廊，一共 11 張方桌，讓你的心和腳一塊兒歇一歇，享受一杯清香的包種奇香茶。

這次去賞荷花時已是中秋已過荷枯枝敗，滿園春色只留下李商隱詩句中「留得殘荷聽雨聲」的殘枝。 雖說「秋陰不散霜飛晚」的傍晚看荷有好些淒涼，但是見到荷花下群魚優游，引來一隻小夜鷺。

這隻賊頭賊腦的夜鷺，初時站在荷花叢裡還縮著脖子，縮小身子扮老實，看腳下的群魚去了又回，它就忍不住伸長脖子準備捕魚上晚飯的大菜了。 真的春來秋去，不必傷春悲秋，固然花落蓮成是自然循環。 秋來了，肥蟹也是時候可以上了。

持螯大嚼待明年春開再聞荷香，也是種期待。

臺北市內有畫有花，賞畫有博物館，賞花有眾多花園好景。 只要有閒情逸致，難得在市中心一塊清雅地，讓你在剎那之間抓住永恆。 花開堪折，花落月明，人生意境畢竟是紙上之意不如自然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