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春:台灣人不讀書,成天把“吃什麼”掛 嘴上 (8)

張大春:這次李安回來不就說要去拍電視嗎?對這樣一個導演來說,下一個挑戰不是去拍古裝片、武俠片,是去拍電視!這個挑戰,意味著這個導演已經看到 了更大的影響力。我想李安已經不在乎錢,或者是這個考量也放在錢這邊,就是也有錢的會注意的在那邊。還有,比如現在有很多微電影出現,微電影出現是一個很 大的警訊,因為它代表沒有人再看長的了,看不了了。

微電影形式很多,最好應用的就是廣告,因為廣告付費上電視頻道,內容頂多也 20~30 秒,但現在用微電影拍 3 分鐘、5 分鐘都可以。

(Feature Photo: Books by Ben Lin,www.flickr.com/photos/o331128

戴季全:就像 Netflex、HBO 也都在拍 50 分鐘、一個小時的沒有廣告的影集。

張大春:我現在不是說它會取代,而是看的人。我們的耐受力收縮,它會極快速的過去。這也回到我剛才提到的一個字眼,我在用他的時候還滿小心的,就是 「效率」。因為強調效率的時候,多半他會有一個時間的當量,是比較短的。假如我想要在十分鐘之內學到十本書,那我一定會漏掉很多,可是假如有一種好的教育 方式,的確可以達到這樣的效率,why not?這可能都需要非常長期且大量、專業的研究。

張大春:在我們創作這一行,比如在 80 年代以前,整個產業內部的邏輯改變不大,只是分隔、形式,或者是使用的語彙會有一些變化,可是並沒有真正遭受到在最根本認知結構上的革命。可是現在語言是這樣。

你有沒有注意到,70 年代從房地產廣告開始,台灣大量運用同音字。我還記得我看過一個建案文案上面寫「夏目墅石」,他不是那個日本作家喔,是別墅的「墅」。這層出不窮,已經到 令人髮指的地步,大家只會認同音字不會認本字了。你也不能說這種文案沒用腦子,但就是把它用到壞掉了。這種同音字的使用,也不是說錯字真的有那麼嚴重,可 是我們從來不知道我們認的字是什麼。你也可以這樣講,我們對寫錯字的寬容度大了,但是我們對於我們使用的字到底要表達什麼意思,沒有追究的能力。

比如說我們常常用的「梗」。這個字本來的意思不是這個字,它是一個口字邊,一個艮(哏),這個字是一個兒化字的音,必須念「ㄍㄜㄦˊ」,它是北京土話。

「哏」這個字它是相聲裡「笑點」的意思:逗哏、捧哏。這個字的誤用是怎麼回事?一定是來自於那些曾經受過曲藝訓練的藝人,他們一開始在電視上講的時 候其實是講「哏」的,但我們電視是一定要字幕的,但上字幕的小姐傻了,哏該怎麼寫?那就寫梗吧。結果,說這個話的人本來知道那個是哏,可是當他再繼續說哏 的時候別人聽不懂,他也知道字幕上打的是梗;就是明明我知道,可是我那樣講你不會懂,所以我就講錯的。

還有一個例子,我已經講很多次了,可是我一定要講,就是「每況愈下」跟「每下愈況」。究竟是哪一個?看你要表達什麼。

如果你想要說一件事情越來越糟,就是每況愈下。可是為什麼要講「每下愈況」?因為電視上面不管是名嘴、學校裡的老師,或者是新聞部的主管,都會嚴格 督促學生、記者要說每下愈況,因為國學大師曾經指導過這個字最早出自於莊子,是每下愈況,所以講每況愈下是錯的,所以大家就跟著去講。的確有這種國學大 師,不只一個,有很多個,我不知道他們來源是哪來的。但是這些徒子徒孫的大師們有的當了國中老師、高中老師,他也會完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或者說不問 所以然就說要念每下愈況、要糾正你這是莊子才會有的。

可是,莊子說的每下愈況不是這個意思,它是指「道」:「道在屎溺、道在螻蟻」;道不是在聖人的身上,是越表面、越底層就越有道。比如看菜市場裡面殺 豬的,要看那隻豬肥不肥,不要去光看牠的長相,要去摸牠的腳踝,豬腳靠近蹄的部分如果很粗,那牠就是肥;那個「況」,就是明朗、明顯,越往下越明顯。他用 這個來呼應螻蟻、屎溺。莊子一路流傳,大家也就是文人之間這樣讀,老百姓也不用這個話。

後來宋代有那麼一個寫詩論的胡仔,他引用了陳後山的話,陳後山評論蘇東坡的詩,就好像是教坊雷大使的歌舞,不是本格;就是說蘇東坡的詞寫得太豪放、 太豪邁了,詞應該是婉約的、柔美的。可是胡仔對於陳後山的批評不滿意,他覺得以教坊雷大使的歌舞比喻蘇東坡的詞是「每況愈下」,是越比越不對。這個「況」 就是比擬的意思了。這是胡仔第一度把每下愈況變成了每況愈下。沒過大概六、七十年,到了南宋,有另外一個人叫洪邁,寫《容齋續筆》的人,他乾脆直接用了胡 仔的每況愈下來形容情況越來越糟。

這兩個人時隔一千多、快兩千年,就是在造莊子的反。就像我說:「你別這麼講,我有我的苦哀」,這個苦哀的哀是錯字,可是為什麼要這樣講,因為講苦哀 比講苦衷再更哀一點。但我故意再用錯字的那個趣味,被人家看不到,今天那些讀了兩本薄書的人,就跑去糾正人家,所以糾正人的人本身可能才是亂搞的人,就是 撿到籃子裡就是菜。

戴季全:那看起來 Facebook 這個編劇、編故事狀況也沒有那麼令人憂心啊!它只是頻次加快、單位變小而已。

張大春:用錯、誤用、故意誤用,或是山寨,這本來在語言上面就是非常常見。但是問題來了,在胡仔或是洪邁那裡,他們知道對也知道錯,他們知道來歷也 知道趣味。像我就注意到我們家小朋友越來越不耐煩,比如說我跟他講什麼,他常常就會回:「夠了、夠了、夠了。」目前來講,我很有把握的一件事就是,如果來 問我關於生活中字的來源,我都能回答得出來。這其實也不太難,只要掌握了用字與造字的規則。

鄒家彥:那我有問題。「公佈」、「公布」,「計劃」、「計畫」,到底怎麼分?

(收藏自 台灣 《商業周刊》 www.businessweekly.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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