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發博士原創 《 陪夢散步 16 》 美國夢

原來夢這回事,不是絕對的;魑魅魍魎糾纏眾夢,多少人睡不安寧,不斷聽見慘叫聲?

講紐約,想起惠特曼。這話是博爾赫斯說的。講惠特曼,我倒想起他情挑文藝女神繆斯的浪漫與自信:“來吧,繆斯,從希臘和愛奧尼亞移民來此,…… 一個更美好,更新鮮,更繁富的世界,一個廣闊的處女地在等待,需要妳來。”

說得那麼熱情炙燒,直截了當,結果,移民美國的,不僅僅文藝女神,還包括自由女神;更包括千千萬萬的各國青壯老幼。對他們來說,美夢者,美國夢也;紐約,就是踏上夢土的主要岸口。像惠特曼的詩體般,不需要很繁複的修辭,很悠遠的文化,靠著一個勁的自由躍放,樂觀投 入,紐約似乎也總有法子,引爆敢想像、願墾拓的男女的生命能量。

(Feature Photo: Lady Liberty by Edu Junqueira, http://500px.com/edujunqueira)


當然,事情常常會複雜起來。最大的引爆,要數這回恐怖份子挾持民航機,撞毀世貿大廈。兇手訴諸了同歸於盡的自殺;自殺、肅殺的詭異,在紐約歷史上,實際上早有它心虛與驚心的數頁。

自由女神像和夜間巡警會告訴你這一點。他們常在深夜聽見小孩與婦人淒厲的哭聲;聲音沙啞的中年男人在哀求道:“求求你行行好,幫幫我!幫幫我!”壯漢的斥喝:“你們給我小心,我一定回來報仇!”四周看看,那見甚麼人影?

自由女神像後的自由島和和愛麗絲島,傳言是紐約兩個著名的鬧鬼區。自由島彌漫的是從大海上來,欲圓新大陸的新大夢,而大夢終是未能圓的冤魂。百年以前,數百萬的移民曾居留這島上,等待批准上岸。成千上萬的人,因為各種原因,有的小至患上青光眼,而不被允許入境。其中的三千多人,在悲憤絕望之餘,自殺,變成了他們讓靈魂留在夢土上的唯一選擇。

而愛麗絲島彌漫的是殲斷絞架上的鬼魂。這裏,曾是殺氣騰騰的刑場,死得最多的,是求夢汪洋上,結果被逮回陸地上賠命的海盜。有一位叫希科特的,臨上吊臺,便咒詛有一天必定回來討債。


現在,紐約將出現第三個肅殺、詭異的地方;不只是那世貿中心的殘骸廢墟,而是那爆炸與崩塌的驚撼太狂烈,尊重生靈者的心,無不被瓦礫烽塵灼烤撕割,那才是世紀新頁最肅殺、詭異 的焦土;魑魅魍魎糾纏眾夢,多少人睡不安寧,不斷聽見慘叫聲?

911晚,怔看電視直播恐怖份子攻擊美國實況,腦子一直浮現艾略特在《空心人》一詩中的那句:“世界就是這樣終結的”

臨天亮就寢,寐寤渾沌間,想起百年前有人為圓美國夢,翻洋過海顛折而來,登陸無門了,唯有自殺;百年後有人能自由出入美國,卻找尋眾人陪他們自殺,為的是毀滅美國夢;原來夢這回事,不是絕對的。(收藏自18-9-2001《南洋商報》商餘版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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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 by Dokusō-tekina aidea 5 hours ago

陳明發·詩想〈鎖鏈〉   

近日看了部記錄片,American Manhunt: Osama Bin Laden

片子報導的,是美國政府雖信誓旦旦不惜一切代價,最終也耗了十年才將奧薩馬·賓拉登「繩之私法」的「歷史」。

為了「討回」奧薩馬首肯(2001年)911恐襲美國的「公道」,即使拿不出塔利班政府承認涉及襲擊事件的證據,美國領導的聯軍於10月7日正式對阿富汗發動了軍事攻擊。

從遇襲到出軍,不到一個月。最高姿態向世界展現了,歐美盟軍「熔爐」(硬體),「捶打」(媒體、網絡、策略)之精銳。

從讀到戰事開始的報導當天開始,我連續寫了好幾篇相關的文字。新聞剖析發佈在《南洋商報》;詩性分析則刊於在該報《商餘》版專欄〈陪夢散步〉。第一篇是18-9-2001刊出的〈美國夢〉

接下來不到兩個月,美國盟军推翻了塔利班政府,換了位親美的新總統。

片子提到,911恐襲斷送了3000餘位美國人的無辜生命。而盟軍在轟炸阿富汗時,究竟死了多少無辜的平民,製造了多少難民,我始終沒在屏幕上看到有關數字。

片子倒是有提到,他們的最高記錄是在56個小時內,連續不斷地密集轟炸。那炮彈超過二戰時期的總數目。

這算是一種(火光)「不再間隙」的「絞緊」(民心-美國心)吧?

吊詭的是,這「鼓風爐的喉音」(包括假音與陰陽難分的變調)怎麼激烈,也沒炸死奧薩馬。

該死的人沒死,打先鋒的CIA也引來了空前的負面輿論轟炸。也就越多人被調查、追蹤、上鎖甚至消失。怎麼也得套出奧薩馬真正的所在地。

他們的决心怎麽也要被看見。

其中最最精彩的煉鐵場,非關塔那摩監獄莫属了。因為是在美國境外,不受美國法律約束,也就允許任何的「煉鋼法」。

任何被懷疑與奧薩馬有關連的人,被捕後仍不識相點透露基地組織領袖匿藏處的人,都會體驗到差幾步就是耶穌上十字架的境界。肌體與精神都受到地獄般的考驗。

此時,誰的信仰更真?這恐怕是「鎖鏈」兩頭最「形而上」的烤詢了。

也就在此時,最恰當的是,背景傳来兩句(註)——

即將鎖住一頭獸或
一個困獸之人

這首詩題為「鎖鏈」。看了記錄片次日讀到這樣的句子,我嘗試思辨:一條鎖鏈的兩頭,究竟誰是主、誰是客?

American Manhunt: Osama Bin Laden(Netflix, 2025),讓我看見了美國「追回正義」的10年的努力;但我腦子裡,也重播了「美國重建阿富汗20年」後狼狽棄軍的景觀。

到底,誰是被獵的獸?誰又是獵獸人?

回答不了這問題,大概就是詩性的奧妙。

「冰裂紋」的符號,因人而異,因時空而已。

筆者近年嘗試定位詩性與文創的關係,有點領會是:詩性,是文本與讀者之間的境遇。可能差一步就是:量子糾纏。

這境遇,是私己的,多數時候難以重覆。

註:「即將鎖住一頭獸或/一個困獸之人」二行;「鎖鏈」、「熔爐」、「捶打」、「鼓風爐的喉音」、「不再間隙」、「絞緊」、「形而上」與「冰裂紋」等詞,引自靈歌詩歌〈鎖鏈〉(見16.5.2025 台灣〈中華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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